葉云亭微微一笑：“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頓了頓，又意有所指道：“諸位今日也不過陪我走個過場罷了，何必為了這點不要的小事耽誤了正事。”

喜婆與他對視一眼，心道這大公子的子倒是跟想象中不同。本來就怕葉云亭在迎親路上鬧出子來，如今見他只是不肯蓋蓋頭，旁的倒是配合，便不敢再太，喏喏收了蓋頭，福笑道：“那就依王妃的意思。”

說罷一擰，對著迎親隊伍道：“開路——”

頓時，喜樂聲起，鑼鼓喧天。

葉云亭著一大紅喜服，被季廉與喜婆一左一右護著，往府外走去。

踏過院門時，他回首了一眼喜慶之中仍難言蕭瑟的院落，眼中緒涌，又很快歸于平靜。

國公府門口，齊國公葉知禮與夫人殷紅葉帶領府下人等著送親。

雖說葉云亭是圣上親封的永安王妃，但男子嫁人從未有先例，這門婚事背后的種種因由更沒人比葉知禮清楚。圣上要看的不是過程，而是結果。只要人進了永安王府，做了永安王妃，至于過程如何，無人會在意。

他便索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見葉云亭出來，葉知禮眼神復雜地上前，語重心長道：“永安王乃是我北昭的大功臣，你此去是為了給王爺沖喜，務必要誠心，不可有怨懟。”

葉云亭垂眸頷首：“是。”

大約是他的姿態太過乖順，葉知禮的慈父心腸忽然被，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語聲低沉道：“這些年，是為父對不住你……”

他說著，仿佛真了戲，不自握住了葉云亭的手，殷切叮囑道：“若是……若是將來有個萬一，齊國公府還是你的家。”

雖然所有人，包括葉云亭都知道，這一去，他與永安王的命就綁在了一。

永安王死，他亦死。

“父親失言了。”葉云亭眼神平靜，無悲無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今日我踏出這道門檻，日后是生是死，都與齊國公府不再相干。”

他頓了頓，將手出來垂于側，輕聲道：“生養之恩，今日便當償還了。”

葉知禮臉上諸多復雜緒一滯，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高大的微晃，

靜立一旁的殷紅葉虛虛扶住他的胳膊，輕蔑瞥向葉云亭，嗤道：“都說嫁出去的兒潑出去的水，我們大爺這還還沒嫁出去呢，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當做潑出去的水了？”

“時辰不早了，走吧。”葉云亭仿佛沒有聽到的嘲諷，起擺，自行上了轎子。

殷紅葉面一沉，看向神僵的葉知禮：“老爺你看看，虧得你昨晚輾轉擔憂了一宿，他卻是迫不及待得很。”

葉知禮看向轎子，眼神閃，片刻后揮揮手：“罷了。”

葉云亭端坐轎中，聽著外面凝滯的鑼鼓聲重新響起來，疲憊地闔上了眼。

此去前途莫測，生死不知。

但他總要試一試，走出一條生路來。

*

迎親隊伍出了齊國公府后，便往永安王府去。

按照北昭嫁娶習俗，迎親的隊伍要繞著上京城繞行一圈，方才彰顯隆重。

越是高門顯貴，迎親隊伍越是龐大，從天不亮時就鑼鼓聲就喧鬧起來，待吉時到了，便敲鑼打鼓熱熱鬧鬧地開始繞城游行。隊伍中還會有專門的喜婆給觀禮的百姓發喜錢喜糖，觀禮的百姓們只要說上一句吉祥話就能討到一封喜錢或者幾顆喜糖。

因此每每有高門娶婦嫁時，這上京城的長街總會被圍得水泄不通。就是討不到喜錢喜糖，能沾點富貴人家的喜氣兒也是好的。

但是今日永安王府與齊國公府的這樁婚事，卻是悄無聲息地就開始了。

天將將亮起來，長街兩側的攤販們才將將支起了攤位，睡眼惺忪地準備開始一日的營生，就見一支迎親的隊伍從正街穿行而過。看那八人抬的轎子，分明是富貴人家嫁才用得上的。鑼鼓聲也響得震耳，可偏偏整支隊伍愣是瞧不出一點喜氣兒，所有人都神凝重，神匆匆，看著不像是辦喜事，倒像是轎子上坐了個燙手山芋，急著把人送到地方。

路過的行人見狀紛紛駐足頭接耳，議論著這是哪家小姐出嫁。

有聽到了風聲的，低了聲音給那不知道的人解釋：“哪是什麼小姐，這轎子里坐的是齊國公府上的大爺，就是給永安王沖喜的那位。”

眾人聞言一驚，隨即恍然。

難怪。

原來是給永安王沖喜的。

永安王遭人投毒暗算，病重垂危已有月余。這麼大的事，捂是捂不住的，早就傳得大街小巷都知道了。當今圣上與永安王同手足，聽說因為擔憂永安王的病，連城外的出云寺都去了許多回，以真龍之祈求神佛庇佑永安王度過此劫。

后來還是司天臺夜觀星象，說永安王的主星暗淡，需得一位命格與他相輔相的貴人方才能助他安穩度過此厄。

于是圣上下令，命人千挑萬選，才終于找到了一位與永安王命格相合的貴人。

便是這位齊國公府的大公子。

要說這位大公子在上京也是有些名聲的，尋常世家公子在他這個年歲要麼步仕途嶄頭角，要麼就橫行上京紈绔無忌，總之不論好壞，總是能瞧得見人。但這位大公子卻極現人前，比養在深閨的小姐還貴幾分。但他極數的幾次面，卻都因為極出眾的姿容，被傳得神乎其神。引得不小姐客牽腸掛肚，甚至遣了人上門議親。

今日難得見到傳言中的仙人之姿，路邊百姓們都長了脖子朝轎子張，想要一睹真容。只可惜轎簾厚重，連一也窺不得。

圍觀的百姓瞧不見人，敗興地搖搖頭，唏噓一會兒也就散了去。

而此時，端坐在轎中的葉云亭，已經被送到了永安王府。

這一樁婚事，開始得荒謬，便連過程也是極盡敷衍。

由于永安王中毒一事，圣上龍大怒，狠狠發落了伺候永安王的一干下人，如今王府的下人死的死，散的散，僅剩下的沒有被波及到的下人們，也各個風聲鶴唳，連走路都恨不得踮著腳尖走。

因此葉云亭被送進來時，迎接他的只有空的王府，連個會氣兒的都沒有。

跟他一同進來的喜婆大約也沒想到偌大王府里竟一個人都沒有，尷尬地張了一圈，方才干道：“王妃且再等等，許是王府的人不知道我們到了，我再人去通傳。”

葉云亭倒是見怪不怪，畢竟這一幕上一世他就已經經歷過了一遭，已然有了經驗。

他淡然立在原，道：“且等著吧。”

上一世，皇帝派了廷大總管崔僖來主持大婚，這一次，應當也是他。

崔僖是皇帝心腹，掌管整個侍省，權柄通天，便是朝中一品大員見著他也要尊稱一聲“崔常侍”，如今不過奉命來走個過場，到得遲些也不意外。

他們在原地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崔僖才帶著人姍姍來遲。

喜婆連忙端著笑迎上去：“崔常侍。”

崔僖瞥一眼，下微抬，后跟著的小太監便捧出個鼓囊囊沉甸甸的荷包遞到喜婆手中：“今日有勞了，接下來就給我們吧。”

喜婆迅速領會了其中意思，掂了掂荷包的重量后收袖中，笑容滿面地退了出去。

王府敞開的大門重新被關上，發出沉悶聲響。

葉云亭側跟著季廉，主仆二人與崔僖一行人相對。

他不慌不忙，目轉向崔僖：“崔常侍，婚儀可還要照常？”

崔僖打量他片刻，笑道：“大公子是個聰明人，咱們就不必浪費時間了。這就送您去正院吧。”

說完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葉云亭先行，倒是十分客氣有禮的模樣。

即便早已經歷一次，葉云亭心中還是十分驚異。

崔僖這個人出了名的手段險毒辣，昳麗面容配上沉的神，總人想起花紋斑斕的毒蛇。據說他晴不定，即便面對朝廷重臣，也難有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