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籬當京兆府尹一職，在這個二品大員滿街溜達，皇親國戚遍地生花的京城之中，他一個科舉仕的四品，倒要經常置這些豪門之間的恩恩怨怨，用法量刑都不能依托刑律。這種夾求生的狀態使他早已折盡了他仕前那些文人風骨不得已變得市儈圓。

因此，數日相之下，他實在惜視這個年輕有為，才高志廣的韓墨初。遂也顧不得什麼民禮數，直接與之以兄弟相稱了。

“賢弟此番應召宮，是為七皇子師，說實在的，可當真不是什麼好差事。”姜籬頓了頓，又道：“那位七皇子，生于極北蠻荒之地，了宮也是野難馴。這才幾個月功夫，已經趕走了四五位師了。世兄此去若是難以施教，便只管請辭，我助世兄回廣陵安居。”

“姜兄何出此言？聽聞這位七殿下生母良妃乃是我大周立國以來第一位戰功赫赫的將軍，所以在下想著這位殿下雖生于蠻荒，倒也不至于這般頑劣吧？”韓墨初擺著一臉的明知故問，便是要給姜籬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他若只是頑劣便好說了，關鍵是...”姜籬果不其然變得更加滔滔不絕。

在姜籬的講述中，韓墨初得知了這位七皇子的功偉績。

這位七皇子在宮這短短幾月之間，打傷了服侍他的七名，四名宮，還有兩個老嬤嬤，為了一張舊弓與六皇子斗毆。六皇子生母麗妃上前訓斥，他便將那位庶母也從高階上推倒在地。

還不止如此，這位七殿下還生殘暴，徒手掐死了一只西域進貢白羽鸚鵡，用滾水燙死了君王最的錦鯉，踏死了六皇子好不容易養大的青蠶......

以上種種，君王怒不可遏。

然而饒是藤條斷了兩三，宮規孝禮抄到斷手，奉先殿的團上跪出兩個深坑。那位七殿下也都一聲不吭,毫不見半分收斂。

而那些由君王指派，重臣舉薦的皇子師，不是因管束皇子不力而被掃地出門，便是險些被這位七皇子傷了命。君王無法，只能張榜于天下募集名師，教導其宮規禮法，約束其言行。

張榜月余，只等來韓墨初一個人。

姜籬滔滔不絕的說了半晌，不勝酒力之時，方才與韓墨初做別。

當天夜里，韓墨初做了個夢，又夢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年是永平二十二年。

那年，前朝廢太子顧潭里通外族，引西戎蠻人京燒殺搶掠，迫先帝禪位未果后誅殺先帝。

那一天，街上硝煙四起，行人四散奔逃，殺伐慘聲不絕于耳。

也是在那一天，趁著家中慌不堪，主母將年的韓墨初與生母一起推出府門，置于當街舞的刀兵之下。

對于主母而言，這場潑天禍事，正是除去宅禍患的好時機。

弱的生母抱著他還沒跑出幾步便被迎面而來的十數個蠻人士兵團團圍住。

他那個麗的生母，在蠻人眼中便是一塊人的。很快，他們如同野一般的撕碎了，每個人手上口上都沾著生母的鮮。

小的韓墨初立在原地，絕的哭嚎著，他還不懂死亡，哭喊只是因為本能的畏懼。

韓墨初的哭聲，引來了未曾盡興的蠻人士兵，喪心病狂的禿頭蠻兵揮起腰間長刀便向韓墨初砍去。

就在蠻人的大刀眼看便要劈到韓墨初上的時候，一抹鮮亮的紅闖了韓墨初的視線。

那是個如驕一般帶著芒的子。

子騎著一匹棗紅的駿馬，周重甲，后赤紅的披風隨風漫卷，顯得那般威風凜凜，英氣非凡。子手中的椆木長！槍飛舞，直接挑穿了那個舉刀砍殺韓墨初的那個蠻人的脖子，鮮濺了韓墨初滿臉。

韓墨初驚恐的尖著，小手胡的抹著臉上的粘膩。

子將長！槍一收，蠻人的尸轟然倒地，一個蠻人倒下了，更多的蠻人涌了過來。子彎腰一把將痛哭的韓墨初拎上馬背。

“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抓穩了！”

小小的韓墨初的在子懷中蒙著眼睛，耳邊灌滿了風聲與兵鏗鏘的殺伐之聲，以及戰馬的嘶鳴怒吼...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安靜了，韓墨初這才悄悄探頭看了看四周，已經沒有一個活著的蠻族士兵了。

韓墨初抬頭，只能看得見子系著頭盔的下，他手想，那子的影忽然變得忽明忽暗。

他焦急的揮舞小手，可子的影卻越來越淡，最終化為一片虛無。

韓墨初猛然驚醒，坐在臥榻上半天才緩過神來。

彼時天還未大亮，小廝百里還在外間鼾聲如雷。

韓墨初便自顧自的換下了那汗的寢，換上了那繡補山水的四品公服。

韓墨初對鏡整裝。

鏡中的韓墨初頂戴紗冠，著朝服，腰系玉帶，足蹬朝靴。寶藍的圓領長袍襯得他愈發長玉立，百樣玲瓏。

從今日起，他韓墨初便要正經的走上仕途，扎進宮墻之那灘泥濘的渾水中了。

黎明即起，傳召韓墨初宮的太監便到了。

小廝百里沒有宮的資格，韓墨初便將他的契給了他，并附贈一百兩紋銀，令他自謀生路。

臨行前，小廝百里抱著個包袱追在韓墨初背后痛哭流涕：“公子！公子！小人舍不得你啊公子！公子！”

韓墨初沒有回頭，只是隨著傳旨太監登上了宮的馬車。

京兆尹府距離皇城的距離并不算遠，大約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大周皇城那氣勢恢宏的宮門之前。

韓墨初宮述職，依禮是先往宣政殿叩謝皇恩。

自正門時起，韓墨初共經過了七道宮門，每過一道門便會換上一個新的引路太監。每過一道門便搜一次，經過一系列繁冗復雜的程序，韓墨初終于立在了君王理政務的宣政殿前。

四周瓊樓林立，殿宇森森，隔離天日，能使初之人目眩心驚。

韓墨初也不能免俗。

立在宣政殿前約莫半個多時辰，一個著朱紅朝服，頭戴巧士冠的老從室轉了出來，行到韓墨初面前，雙手作揖道：“韓師，陛下今日有些累了，讓您只在殿外謝恩即可。”

韓墨初頷首致謝，隨即依言于前庭行三跪九叩之禮，叩謝皇恩浩。

禮畢，便另有一個穿青綠的小跑到韓墨初跟前為其引路。跟著小的步伐，韓墨初行在狹長的宮道上。宮道上宮人來來往往，各司其職。行過一個轉角，領路的小太監忽然停了下來，拉著他朝宮道旁邊挪了兩步。

韓墨初不解抬頭，原是迎面走來一個六人小轎。隨著小轎越走越近，韓墨初看清了轎輦上坐著的人。

那是個極其妖的男子。

說是男子，臉上卻敷著一層近乎蒼白的香，一雙狹長的丹眼，眼尾暈染著片的胭脂，眉心還點著一顆渾圓的朱砂痣。頂戴的纏枝金冠歪歪斜斜的，隨著轎輦的律輕，一價值連城的錦繡華服松松垮垮的掛在上，男子似乎是春困，斜撐著腦袋懶洋洋的閉著眼睛。轎上男子的輕浮佻薄與宮中的森嚴肅穆實在是格格不。

待小轎走過，韓墨初便拉過領路的小太監詢問：“方才那是何人？”

“回韓師，方才那位是陛下的前琴師，南曦公子。看樣子，這會兒是要去宣政殿伴駕的。”

韓墨初眉峰一蹙，下意識的回頭又看了一眼方才走遠的小轎，心下了然。

那轎上的公子，名為前琴師，實則便是君王養在宮中的男寵。

年近半百的君王顧鴻慕喜男風之事幾乎已經舉國皆知了。

韓墨初雖有耳聞，卻從未想過宮中竟是此種風氣。

當朝四品皇子師，要給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男寵讓路。

放在哪朝哪代，都可笑至極。

第五章 狼崽

小太監領著韓墨初在宮道上繞了小半日，

終于到了位于西六宮的歸云宮跟前。

歸云宮，原本是皇七子生母良妃離宮前的住所。自良妃離宮后便一直荒廢，直至七皇子回宮前方才重開宮門。

小太監引著韓墨初走到歸云宮大門跟前，便不再前進，陪著一張尷尬的笑臉磕磕道：“大人，您直接進去吧，殿下這會兒就在堂屋抄書，您進去就好，小的們午后會將您的日用安排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