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沒什麼。
年輕道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年輕道人突然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勁,連忙轉移話題:“綠水潭龍鱗檉的葉,哦,在咱們這兒就三春柳,它的葉子採摘時候不對,晚了七八天。還有這包龍飛草,俗名姑娘腰,研磨末的時候也太馬虎了,還有這紙堆花,楊家鋪子更是不像話,說好了三兩,怎麼了一錢的分量?”
年輕道人竹筒倒豆子,挑了一大堆病,幾乎就沒一樣是滿意的,覺像是跟楊家藥鋪有什麼私人恩怨,最後來了一個大轉折,蓋棺定論道:“這鋪子掌櫃的良心給狗吃了,不過桌上這些藥材,煎藥救人倒是夠。當然了,這主要歸功於這位寧姚姑娘的底子好,跟楊家鋪子至多有個半顆銅錢關係。”
年輕道人一拍腦袋,攤開一張素白紙張,一邊提筆寫字,一邊叮囑道:“差點忘了,貧道這就再給你寫一份煎藥的方子,這是件實打實的細緻活,陳平安你可馬虎不得,貧道這藥方既是療傷,同時也能固本培元,是兵家在立於不敗之地的前提上,以戰養戰的上乘路數,而且好就好在子溫,不傷人,頂多就是所耗時日多一些,多買些藥材,無非是開銷銀子的事。何時武火急煎,何時文火慢煎,貧道都已詳細寫在紙上,甚至什麼時辰煎藥,也有講究,總之,接下來一旬,陳平安你多辛苦,男人嘛,本就是扛擔子的人,要不然怎麼會有頂天立地大丈夫一說?切不可推責任,白白人家姑娘小看了去……”
說到“頂天立地”四字的時候,年輕道人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
一副藥方不過半張紙,如何煎藥倒是用了兩張紙,字是很平常的小楷,方方正正,規規矩矩。
陳平安有些著急,問道:“道長難道之後就不管事了?這種生死大事,道長是不是親自盯著更穩妥些?”
年輕道人無奈道:“貧道這就要離開小鎮了,南澗國境有貧道這一脈的宗門,有個典禮要召開,貧道想去親眼看看。”
陳平安更加無奈,“道長,可是我不識字啊!”
年輕道人愣了愣,笑道:“沒關係,寧姑娘認得字,煎藥之前,你多問相關事宜便是。”
點頭。
陳平安還想要說話,年輕道人猛然記起一事,從袖中掏出一枚青玉印章,小巧玲瓏,對著印面輕輕呵了一口氣,然後對著書寫藥方的那張紙,重重按下,從紙面提起印章後,頗爲滿意,收袖子後,年輕道人連同其餘兩張紙一起遞給陳平安,“好好收著,小鎮上書籍多是私人家藏,你購買不易,如果真想學字,可以從貧道這副藥方學起。”
年輕道人向笑道:“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不相逢。寧姑娘,那咱們後會有期?”
黑正道:“陸道長,後會有期!大恩不言謝,將來只要需要在下幫忙,可以飛劍傳書至倒懸山,只是道長記得,千萬別忘了署名‘陸沉’二字,否則倒懸山未必會允許飛劍進山門。”
聽到倒懸山這個稱呼後,年輕道人顯然有些驚訝,言又止,微微搖頭,他很快領會心意,也不再刨問底。有些事,對屋年而言,不知道更好。
年輕道人率先離開屋子,不忘拉上年的手臂,“陳平安,貧道最後與你說些話。”
陳平安先將那包裹放在牀上,跟黑說是新買的裳。
之後兩人來到院子後,年輕道人直接低聲問道:“以你的記,想必早已認得第一副藥方上的字,再加上隔壁就住著個讀書種子,‘不識字’這個說法,不是你攔著貧道離開的真正理由。”
陳平安回答道:“以道長的本事,肯定知道原因。”
年輕道人啞然失笑,“你是覺得自己必死無疑,所以怕無人照顧那位小姑娘?”
陳平安點頭道:“當時我既然開門了,就要負責到底。”
年輕道人站在推車旁邊,雙指併攏,悄然一抹,那柄被儒士齊靜春按兩字劍氣的白鞘長劍,悄悄飛進屋,應該是黑不願嚇到陳平安,便默認了這把飛劍的僭越之舉。年輕道人思量片刻,他思考問題的時候,會下意識出一手指,敲擊頭頂的蓮花冠,最後說道:“來此之前,聽一位師兄說過,做事要講道理,做人要近人……既然如此,貧道也不好太過死板苛刻,雖說世人各有各的緣法,可既然貧道所在宗門的本教義,本就與一般道統宗門的法旨有所偏差……相逢已是緣,勉強還算是一段善緣,貧道不妨順勢而爲,那籤筒和一百零八支籤,無法贈送給你,因果太,一旦理不清,又斬不斷,很是麻煩。至於那方私印,有點重啊,送給你,小鎮一旦沒了制,所有都暴在天化日之下,貧道不是害你是什麼,唉,難不要送點金銀銅錢?這未免也太不講究,太俗氣了些,貧道哪裡好意思……”
不料陳平安斬釘截鐵道:“陸道長,送錢的話,很講究,不俗氣!”
年輕道人玩味笑道:“之前兩樣東西,你聽不懂,但是肯定曉得意義不小,爲何不開口討要?”
年緩緩道:“能夠最裝下一大缸水的白碗,可以燒符紙給間長輩的道長,了重傷、奇奇怪怪的姑娘,還有那一袋子二十八枚金子做的銅錢,以前是姚老頭上說我們這裡很奇怪,但是現在是我親眼看到了,如果在遇上那兩個外鄉男之前,我肯定會躲著你們所有人,今天門也不會打開。”
年輕道人斜靠在推車上,沉聲道:“那名外鄉子,用手指點了你的眉心,是一門強行開人竅的下作勾當,在武學上被稱呼爲‘指點’,手法有高低之別,用意也有好壞之分,打個比方,你家院門並不牢固,對不對,便故意用鐵錘敲打,門當然可以進,但其實壞了基,試想一下,在以後風雨霜雪的天氣裡,那個開門之人,早就腳底抹油,但是你這個常年居住院中的主人,怎麼辦?”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我還算能夠吃苦。”
看著一點不像是說笑話的草鞋年,年輕道人氣笑道:“這纔是第一次出手害你,若是筋骨強健、氣旺盛,你活到三四十歲不難,之後以手掌拍打你心口之舉,纔是真正的致命傷,壞了你軀本元不說,還斷了你的長生之路……準確說來,你本來剩下一線機緣,藉著此方天地翻覆、乾坤倒轉的大運勢,你未必沒有可能續上大道修行,這就像滾滾洪流直下,河中竟是蛟龍魚蝦無數,運氣好的人,當然收穫大,但是哪怕運氣最不好的,別人撈起蛟龍蛇黿,他說不定沾沾,也能抓條小魚小蝦之類的。”
陳平安沒有滿臉駭然或是驚慌失措,安安靜靜站在那裡,甚至沒有毫故作鎮定的跡象。
年輕道人即無欣賞,也無貶低,輕聲嘆息道:“陳平安,年紀輕輕,看淡生死,可不是什麼好事啊。你是不是覺得能活著是最好,但是如果真的沒法子,老天爺實在不讓自己活了,死就死,也不怕,對不對?因爲死這件事,其實對你而言,反而是一次有希重逢的機會?”
陳平安沒有否認。
年輕道人突然罵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哪怕你能夠在浩浩渺渺的冥之間,僥倖與你爹孃相逢,當他們看到你的時候,是什麼心?”
年輕道人越說越氣,出一手指,就使勁著年的腦袋,像是要把這棵榆木腦袋給得開竅了,“稗野史和志怪小說裡的白無常,頭頂高高的白帽子,每當他來到間拘押死人魂魄的時候,死人便能清晰看到白帽上頭,寫著四個大字,‘你也來了’!陳平安!我問你,你爹孃見到你的時候,會不會很高興地問你陳平安,‘兒子,你也來了啊?’他們還能夠安心去投胎嗎?你真以爲世間有幾人,有那洪福齊天的氣數,能夠生生世世做子或是夫妻?貧道明明白白告訴你,休想!便是那些一言可讓山河變的上宗掌教,也無此通天本事,更何況是你陳平安,一個朝不保夕、三頓飽飯都沒有的窮蛋?!”
說到最後,年輕道人疾言厲,極爲嚴肅。
年茫然失措。
這是年在懂事後,生平第一次如此到恐懼,手腳冰涼。
年蹲下,雙手抱著頭,這一次沒有撓頭。
年輕道人低頭看著那個瘦小的影,“罷了罷了,爲了救人,貧道欠你一次人,本想著能賴賬是最好,不然剩下點放在來世再說,如今看來,還是全部都還你,以後就兩清了。貧道與你說三件事,你一一記清楚,第一件事,是等寧姑娘好些,帶著去小鎮外南邊溪邊,找一對姓阮的父,切記,是帶著一起去,否則你自己去一百趟都沒用,去了之後,哪怕死皮賴臉撒潑打滾,你也要爭取做他們的幫工學徒,挖井搬石也好,鑄劍打鐵也行,總歸都是找到了一蔭涼的落腳。如此一來,寧姑娘也算是還清了你的人,你也別覺得自己是占人家便宜。”
太古時代,有擎天巨靈,身如星辰,翱翔宙宇。有身懷異血的各族大尊,破滅虛空,再造天地,有古煉氣士,遠渡星河,教化眾生。不知因何原因,一個時代悄然終結,萬域隔絕,太古巨擎一一銷聲匿跡。時隔多年,少年聶天,通過一滴鮮血,重回太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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