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五點, 像一只四方紙盒扣蓋人間,天空未半點亮。但明珠苑的房子卻亮起了燈。魏馭城出臥室,素日生活作息混的鐘衍, 已經穿戴齊整,規規矩矩地獨坐客廳。他手邊, 是一束鮮百合。
舅甥倆驅車去三十余里外的公墓。青山連綿, 自此,天際暈出淡淡的魚肚白。鐘衍蹲在墓碑前,碑上,魏芙蕖眉目溫婉,照片年年如新。
“媽,又一年了啊, 你覺得我又帥了吧?”鐘衍拭案臺, 作輕而仔細,“您多看兩眼, 下次再見, 我又是另一種不同的帥氣了。”
魏馭城彎,臭小子每一年,都是一樣的開場白。
“我過得還行, 認識了一位好老師,了一個新朋友。但我朋友跟您一樣,不太好。媽, 您保佑一下他,別天病懨懨的趕好起來,我還想有個伴兒一塊去夏威夷沖浪呢!”
魏馭城冷聲, “國不能沖浪, 非要去夏威夷。想出去玩就直說, 別打著林余星的幌子。”
“又來又來。”鐘衍告狀:“媽,我舅兇死了。知道他沒老婆的原因了吧,無法無天,外公都不敢管他了。”
反正鐘衍每一年上墳的三部曲,先夸自己帥,再抱怨魏馭城兇,最后給魏芙蕖磕個頭,把新鮮百合擺在母親照片旁邊,“媽,這花香,趕聞聞!”
魏馭城站在一旁煙,完后,給魏芙蕖上了柱香。雖是黑白照,但姐弟倆眉眼相似,都是清冷凜冽卦。
隔空對,如心有靈犀。魏馭城一諾千金:“我會照顧好小衍,有空的話,多去夢里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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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林疏月也起得早,八點前得趕到公司,今天要和暢姐出趟短差。洗漱化妝,匆匆忙忙。暢姐發信息來問到哪了。林疏月正穿鞋,穿到一半,單腳跳著去敲弟弟的門。
“星兒,我走了哦。”
林余星醒了,側躺床上,掌心枕半邊臉,“好啊,姐你什麼時候回?”
“短差,下午就回。”林疏月一如往昔地待:“記得吃藥啊。冰箱里有蔬菜,牛我也切好了。中午自己隨便炒炒,乖乖吃飯聽見沒?”
林余星臉摻了點灰白,但因為趕時間,林疏月也沒太在意。他自己也不想耽誤姐姐的事,于是轉了個邊,背對著“哦”了聲,聲音聽起來無異樣,“知道啦,你也注意安全。”
林疏月風馳電掣地出門,關門聲剛響,林余星繃著的一下子松垮,蜷曲一只蝦米狀,難得用手蓋在口。
“你眼睛不舒服啊?”中午和接待方吃完飯,暢姐悄聲問林疏月:“我看你幾次眼睛了。”
“眼皮總是跳。”林疏月又了,“跳得我腦門一地疼。”
“這麼嚴重?”暢姐說:“下午別回公司,我讓司機送你回家休息。”
林疏月沒逞強,心里總掛著秤砣似的,時不時地往下扯墜。
“謝了啊暢姐。”
“重要。”暢姐叮囑:“有事給我打電話。”
把人送到,公司的車就走了。
直覺突然冒出來,詭異地在心口打轉。林疏月不由加快腳步,出電梯時,已經用上跑的了。鑰匙擱包里一時找不著,林疏月左手在包里掏,右手急急敲門,“星,余星,林余星!”
鑰匙巍巍終于對進鎖孔,“咔噠”一聲,門竟開了。
“姐,你回了啊。”林余星勉力支撐,一張臉白得已不能看,所有的力氣也就夠撐到這了,眼前一黑,嘭的一聲栽倒在地。
林疏月嚇得全無,但沒失去理智。
現在救護車,到這至二十分鐘。把林余星抬高抱在懷里,一手掐他人中,一手給還沒走遠的暢姐打電話。
暢姐到的快,和司機一起把林余星抬上車,流給他做心臟按復蘇。
林疏月抖著手,給他的主治醫生打電話,電話是關機的。再打去護士站一問,醫生外出培訓,不在明珠市。
林疏月徹底慌了。
暢姐安道:“沒事沒事,先送去醫院啊,醫生都會想辦法的。”
到了才知道,這本不是辦不辦法的問題。
林余星的病一直就棘手,要麼不發病,一病就是大事。急診醫生一看,趕往住院部送。可辦手續的時候,林余星本沒有份證。
暢姐這才反應過來,說得難聽點,就是黑戶。
醫院卡著規矩原則,當然可以按規章制度先救人。但林余星這種況危險系數相當高,平心而論,愿意承擔這種巨大風險的畢竟是數。
林疏月眼淚叭叭往下掉,整個人都在發。
這是暢姐第一次看哭,無聲的,抑的,但更多的是束手無策的脆弱,每看一眼都割心肝子疼。暢姐沒猶豫,去走廊上給唐耀打了個電話。
唐耀聽完后說知道了,然后也沒個明確表態。
不到一分鐘,魏馭城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簡明扼要的四個字:“手機給。”
暢姐眼珠一轉,腳步生風地跑去林疏月邊,“接。”
林疏月木訥著,手都抬不起。
“接啊。”暢姐急得直跺腳。
“喂。”林疏月語不調。
“聽著,東西收拾好,五分鐘后有車過來,別的不用擔心,跟著車走。”魏馭城直截了當,沒有半個字的廢話。
甚至用不了五分鐘,他說完這句話,就有人來找了,中年男子穿便服,態度溫和,“你就是林小姐?”
林疏月呆怔地點了下頭。
“東西收好了嗎?我們馬上轉院。”
醫院的救護車就等在門診外,一路風馳電掣,把林余星轉了明西國際醫療部。到了都不用林疏月找人,已經有人接洽,把林余星移上擔架床,直接推去了心外科。
“林小姐你放心,魏董已經安排好了所有。”隨行的那位中年男子寬:“明西的心外在國排名前三,冠脈搭橋在國際譽。魏董得知消息后,立刻給方教授打了電話。”
林疏月張了張,“哪位張教授?”
“方海明教授。”
國心管外科專家,創造過多例醫學奇跡。他已經不太出診,專注醫學研究,能把他請出山,魏馭城這是下了功夫的。
林疏月了,一個字都說不出。
“方教授晚上的航班飛南非,時間湊巧,幸好還在國。”男子笑了笑,寬道:“魏董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林疏月嗓音都變了,道謝后,往墻面走。還沒走到,人已經搖搖墜,慌忙手借力,才不至于倉皇倒地。
林疏月順著墻蹲下去,雙手環抱膝蓋,頭埋在間深氣。就這麼幾十分鐘,的好像都被干,僅靠一副軀殼行尸走般地撐著。
林余星在里面急救,什麼狀況,一點都不敢問,也不敢想。
其實,林疏月真不是逃避懦弱的子,決定認這個弟弟時,就已經做好了心理陳設。所以每一次林余星犯病,遇險,命懸一線,該簽的責任書,病危通知單,都能一筆一劃從容不迫地簽掉。
哪怕是壞結果,也問心無愧。
至,給了林余星能擁有“結果”的資格。
但這一次,忽就不甘心了。
暢姐、司機、唐耀,甚至魏馭城,這麼多這麼多不相干的人,都能夠傾囊相助,施以援手。可始作俑者呢,不聞不問,甚至本不知道林余星正在苦。
林疏月倏地站起,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大洋彼岸,此時是凌晨夜。
沒接,就不停地打。那頭煩了,掛斷了。林疏月冷著臉,重復著彈微信視頻申請。
滋滋的電流聲短暫擾耳,通了,倒也沒有多尖銳的回擊,甚至帶著慵懶討巧的意,“寶貝兒,我睡覺呢。”
林疏月一下子崩潰了,“你有什麼資格睡覺!自己造的孽不管,只顧爽不顧收拾攤子的是嗎?!你兒子,你生的,現在躺在手室里!你有什麼資格睡覺?!”
那頭輕飄飄的,并不以為意,“好啊,那你別管唄。”
“你是人嗎,能說句人話嗎?你才是他媽!”林疏月細碎的哭聲破了音,一點點沉降下去。
“Mr.Li又不是不養他,你非要攬功勞,我沒辦法嘍。”
“你不是不知道,那人有多變態。”林疏月冷靜了些,抬手抹干眼淚,“我不跟你廢話,機票我給你買,酒店我給你找,我求你回國一次,把林余星的戶口上了。”
“好啊,等我忙完手邊的事,明天我有場SHOW。”
林疏月鄭重警告:“辛曼珠,哪怕你對這個兒子沒有半點,也請你,給他一個存在。”
“再說嘍,好困哦,晚安我的寶。”
電話掛斷,只有嘟嘟短音回旋于耳,像深海的浪,一個接一個往腦子里砸。林疏月慢慢垂手,手機握不穩,一點點往下,像提線木偶,只兩手指住,指尖還在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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