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昳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見到江澤予的時候。
九年前,夏末,兩個月的暑假過后,S大大一新生剛剛開學。
報道的第二天謝昳就被院里的行政書請到了辦公室。
九月二號,北京城一夜返夏,急促的雷雨沒有打任何招呼席卷而來。
行政樓辦公室的燈微黃,謝昳收了傘,撣開擺上沾到的水汽,快步上樓走進辦公室:“陸老師,您找我?”
行政書陸芳是個國字臉的中年人,神局促地看著,角咧得頗有些尷尬,“那個,謝昳同學啊,外面冷吧……喝點熱茶嗎?”
雖然下了雨,氣溫卻比前兩日有所回升,其實并不算冷。謝昳搖頭,陸芳想要去拿茶杯的手顯得更尷尬,收回手,兩手握在一起了,臉上出和藹的笑意,終于切進主題:“謝同學,今天你來呢,是想麻煩你今天回去把文件帶給謝總簽名。”
陳述句末尾又加了句禮貌至極的詢問:“……可以嗎?”
謝昳皺眉:“文件?什麼文件?”
陸芳輕輕咳嗽了兩聲:“就是有關捐摟的事,學校里擬了一份合同,里面包括了工程款預算以及工期,麻煩你帶回去給謝總看看。”
謝昳抿,不知道謝川又捐了樓。
他從來不吝嗇扮演慈父角,從小學、中學再到大學,一而再再而三借著的名頭做慈善,卻不在意這份優越會不會給造不好的影響——也難怪從小到大都沒什麼朋友。
謝昳心里微嘲,但并不想為難別人,于是點點頭,答應之后再三叮囑:“好,不過謝……我父親捐摟的事,可否請您保?我不想剛開學就傳遍整個學校……”
話音未落,便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陸芳立刻坐直了子,清了清嗓子:“請進。”
謝昳咽下話頭,回看去,只見那門框外進來的年輕人個子很高,戴著一頂黑棒球帽,低著頭,帽檐下出的一方下顎骨廓清晰。外頭雨下得大,他似乎沒有撐傘,帽子和服都了大片,水珠順著胳膊到指尖,又滴在地上,很快暈了一片。
年輕人抿著,下向下收著,走過邊的時候,十分刻意地側了一下子。那種詭異的閃避姿態讓謝昳有些詫異,行政樓辦公室很寬敞,他離也不算近,本用不著側過子。
那人見辦公室里有人在,遲疑了一會兒沒說話,倒是陸芳先開口——說話的時候眼皮都沒抬,聲音一下子冷起來,和剛剛刻意放低的姿態仿若兩人。
“江澤予啊,你是來找我問助學金的事?我坦白和你說,你這個況,檔案上有犯罪案底,助學金是批不下來的。不過學校有一些勤工儉學的工作,你可以申請,但工資不高。你先出去吧,我明天把申請表給你。”
有犯罪案底?坐過牢?
謝昳心道臥槽,盡量斂著神控制住不抬頭看他,余卻看到江澤予擱在側的手一下子握了,那清瘦的手背上青筋畢現。
然而很快,那握著的拳頭便無力松開,江澤予極其平靜地“嗯”了一聲,聲音低沉得沒有豪緒:“那麻煩老師了。”
陸芳從鼻腔里“嗯”了一聲。
江澤予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腳步略有些倉促。
“坐過牢的,績再好品德不行有什麼用,指不定什麼時候還得鬧事。學校真是什麼人都敢收,也不怕學生家長投訴……”,陸芳看見人出去了,沒好氣地嘟囔了幾句,等看向謝昳時又換了諂笑意,將桌上的文件夾遞給,“咱們S大,就該以謝同學這樣品學兼優的好孩子為代表。”
品學兼優,大概就是“有錢”的代名詞吧。
每次謝川捐完樓,都會被到老師辦公室像這般夸贊一番,然后便會在學校里到各種各樣的特殊待遇,當然了,還有同班同學們更加“特殊”的對待。
謝昳對這恭維到厭倦,接過文件就走,連招呼都懶得打一聲。
快步下樓,卻見江澤予半靠在樓梯口的墻上,低著頭像是在等人。聽到腳步聲,他驀地抬起頭,毫不猶豫地抬腳向走來。
竟然是在等。
這回謝昳瞧見了他在棒球帽下的正臉,皮蒼白到有些明,眉目致間帶著沉郁氣。他的一雙眼很暗很沉,似是用世上最黑的墨染的,幾乎反不出一的亮。
最難得的是臉部的骨骼廓,額骨流暢、鼻梁拔、下雖窄但不尖。饒是謝昳見慣了帥哥,也不得不夸贊,這人有一副極好的樣貌。
可惜現在無暇思考這個,只略略了文件夾,心里不免有些張。
——這人坐過牢,誰知道犯過什麼事,他站在這兒等,目的很明確。
謝昳抬頭看了看樓梯口的監控攝像頭,心下稍安,于是抬著下先發制人:“那個什麼,江同學,你的事我不會到說的。你剛剛在門口也聽到了吧,我爸給咱們學校捐了兩棟樓,這也是我的,你別說出去,咱們……誰也不欠誰。”
江澤予聞言看了半晌,幽深的眸子染著郁,他的慘白,渾上下還在滴著水,活像剛從水里撈上來。
他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謝昳心里一凜,咬著往后稍稍讓了一步,漂亮的面孔上已經了怯——看來的答案,他不滿意。
不得已,又問了一句,語氣示弱:“你要是不信……要我做什麼保證?”
然而面前的人卻恍若未聞,在持續看了半晌后,低了頭緩緩地將左手從口袋里出來,到眼前,張開。
他五指纖長,骨骼分明,張開的手掌心毫無,里頭躺著一顆鑲了鉆的山茶花,那眩眼的鉆石將樓道里的燈折得五十。一樓走廊外面,雨幕遮擋住了大半的視線,天暗沉,好像天地間只有這顆山茶花還耀眼著。
渾的年開口,聲音啞得厲害:“剛剛在門口撿的,你耳朵上了一顆。”
謝昳的視線略過他發白起皮的,下意識抬手了自己空的右耳垂。臉頰一下子滾燙,因為害怕而繃了的神經瞬間化作懊惱。
抿了抿,拿過耳釘往外走。
剛出了長廊,冰涼雨汽撲面而來,謝昳遲疑了一會兒,停住腳步回頭,揚了揚手里打開的雨傘:“那個……謝謝,也對不起。你是不是沒有帶傘,我可以撐你。”
這會兒說的倒是心里話。
剛剛確實有點害怕,才會下意識想逃跑,但現在冷靜下來才想起來道謝——
這對耳釘價值不菲,要是丟了一只就毀了。何況雨下得實在是太大,他淋著過來,再這麼淋回去,肯定會生病。
江澤予的目清凌凌地看著幾秒鐘,許久才開口:“這會兒不怕我了?”
他說話的時候,直直盯著的眼,眼神毫不避諱,像是能夠悉人心。
謝昳搖頭,目坦:“剛剛是我狹隘,作為補償和謝,我撐你走吧。”
江澤予卻沒再說話,只深深看一眼后,低帽檐,大步邁雨中。他沒有要撐,就好像多問的那一句話,只是為了聽怕不怕他。
真是個怪人。
這便是謝昳以為的初見。
接下來這頓飯,謝昳吃得實在是不痛快,時不時就有人勸喝酒,理由冠冕堂皇,說是同學一場,要一杯泯恩仇。
偏偏李教授也在旁邊勸酒,目欣地看著這“和諧”的一幕。
除了那麼一兩個仇深似海的,其他人跟的過節其實不大,頂多潑過水撕過書搶過男人嘛。謝昳只得故作爽快地接過一杯又一杯和解酒,到最后已經喝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暈暈乎乎地喝干最后一杯,滾燙的酒,胃開始一一地疼。果然做人還是不能太囂張,出來混,都是要還的。
酒終人散,趁著眾人留下來互換名片和聯系方式的時候,謝昳和李教授打了聲招呼,拎著包迅速溜走。
一路上保持著完的笑容,形筆直地走到離巷子老遠的一家便利店門口,才算是松了口氣。
拿出手機給韓尋舟打電話。
酒作祟,謝昳眼神有些渙散,手機屏幕一個變兩個,撥了好幾遍才接通。
“舟歐舟……嗝——”
“你喝醉了?”
對面的韓尋舟一聽就知道,這人醉得不輕,平時可不會這麼綿綿糯呼呼地。
“——舟舟”,謝昳小心翼翼地捂住手機,神嚴肅環顧四周,低了聲音,“你快點幫……幫我個車,今天來的一屋子人我都得罪過,看著我都……都咬牙切齒的,你再不讓人來接我,我小命就要不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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