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四姑娘，可真是個人胚子。”

暢心院東暖閣中， 岑嬤嬤圍著宋嘉寧轉了一圈， 發現寶貝般贊嘆道。岑嬤嬤五十多歲了， 原是宮里的教養嬤嬤，因與太夫人有些淵源， 出宮后就投奔太夫人來了， 幫著太夫人指點了郭家三位嫡出姑娘的儀態舉止。論見過的人，可以說， 宮里的皇上都不如岑嬤嬤見的多。

但在岑嬤嬤心中， 宋嘉寧是見過的最致的姑娘， 渾上下，除了胖點，簡直挑不出任何缺點。

宋嘉寧的頭發，烏黑亮澤， 濃細。宋嘉寧的額頭，圓潤， 臉頰白皙瑩膩。宋嘉寧的眼睛明亮清澈，紅飽滿潤。宋嘉寧的骨骼纖細， 致。宋嘉寧的手掌， 十指纖長白，著就不釋手。更難得的是，宋嘉寧還有一把好嗓子， 聲音甜潤清如流水， 輕輕一聲“嬤嬤”， 直直進心坎，人不由自主地想多疼疼這個小姑娘。

唯一不足的，是宋嘉寧的言行舉止，不夠大方得。

岑嬤嬤用三日調教了宋嘉寧的坐姿與走姿，宋家家境殷實，宋嘉寧底子還是好的，這種作姿態學的很快，秀秀氣氣往那兒一坐，也能被人夸一聲溫雅大方。可惜岑嬤嬤連續觀察多日，終于發現，宋嘉寧最大的問題，是缺乏底氣，一個人走路、坐著都，一旦有人過來與搭訕，說不上三句話，宋嘉寧便會習慣地低頭垂眼，不敢與人直視，頓顯小家子氣。

岑嬤嬤與太夫人商議對策。

太夫人轉轉手腕上的佛珠，無奈道：“這孩子早早沒了生父，孤兒寡母的，在宋家不定過什麼委屈，膽怯些也在理之中。現在來了咱們府上，耳濡目染多了，假以時日定能變得跟幾個姐姐一樣，只是，咱們還是得想個快法子，早點幫糾正過來，免得給人留下四姑娘卑怯的印象，傳多了不好挽回。”

岑嬤嬤點頭：“是這個理，您別急，我晚上好好想想。”

岑嬤嬤琢磨了一宿，次日想到個法兒，讓太夫人邊的大小丫鬟們流陪宋嘉寧說話，隨便說什麼，但每個人都要說足兩刻鐘的時間，或站、或坐、或走。宋嘉寧跟們聊，岑嬤嬤就在一旁盯著，隨時提醒宋嘉寧別低頭。

太夫人拍手絕，賞了岑嬤嬤十兩銀子。

可苦了宋嘉寧，一天下來，說地口干舌燥的，岑嬤嬤總結一日經驗，決定調整調整，改宋嘉寧說完一便學兩刻鐘的舉止儀態，以防說壞嗓子，當然，最近宋嘉寧的糕點零是管飽的，絕不會讓肚子。

這日宋嘉寧正在陪太夫人聊天兼鍛煉，院子里突然傳來丫鬟們請安的聲音，喚的是郭家三位公子。天冷地上涼，宋嘉寧、庭芳都陪太夫人在暖榻上坐著，兄長們來了，宋嘉寧下意識就要起，穿鞋下地。

“都是自家哥哥，不用那麼講究。”太夫人慈地道。

庭芳附和：“就是就是，安安還見外呢。”早看出來了，妹妹跟親，在三個哥哥面前，尤其是大哥，妹妹會變得特別拘束，跟兔子見了狼似的，很怕大哥。

宋嘉寧只好重新坐穩了。

小丫鬟挑起門簾，郭驍率先了進來，穿一襲青素面圓領錦袍，面如冠玉，黑眸清冷。他后面，雙生子郭符、郭恕穿著同錦袍，只有領口做了區分，二公子郭符領口繡的是蘭葉紋，三公子郭恕繡的是竹葉紋，同樣的俊臉同樣的燦爛微笑，芝蘭玉樹，怪不得人人都羨慕二夫人會生。

“祖母，你們聊什麼呢？”見禮后，郭恕站在榻前，含笑目落在了宋嘉寧臉上：“又在強迫安安說話？”

宋嘉寧笑了，因為是在打趣，習慣地想要低頭，忽聞岑嬤嬤輕咳，宋嘉寧連忙繃直下，努力大方地與郭恕對視，細聲道：“三哥又胡說，祖母是為了我好，我不得祖母多陪我聊幾句呢。”

“這樣啊，那安安過來，三哥陪你，讓祖母歇會兒。”郭恕往旁邊挪挪，熱心腸地道。

太夫人覺得好，小孫天天跟們這些婦人待一塊兒，能聊的幾乎都聊了，換年郎話題新鮮些，遂指指另外兩個孫子，笑道：“今兒早上陪安安聊天的差事就給你們哥仨了，老三先來，然后是老二，平章排最后。”

郭驍剛落座，聞言看向宋嘉寧，宋嘉寧恰好也瞥了過來，目相對，郭驍面無表，宋嘉寧心虛躲開，心慌意。按照岑嬤嬤的要求，無論跟誰說話，都必須一直看著對方的眼睛，旁人沒關系，可郭驍……

上輩子跟郭驍過了七年，都從未敢正視郭驍的眼睛，除非被他強迫，或者說，這一被長輩們嫌棄的“小家子”氣，主要就是因郭驍而起的。怪嗎？也想有底氣，可為一個被郭驍從遠房表哥手里搶走的小妾，一個伺候過一對兒表兄弟的妾，，沒臉見人，只想躲在郭驍的莊子里茍活。

但那畢竟是上輩子，這輩子一切都變了，為了這些關心的親人，為了昂首地活出一個屬于國公府四姑娘的一生，宋嘉寧由衷想改掉自己上的所有病，除了……吃，反正貪吃只是長得胖點，不是什麼丟人的缺陷，要不太夫人也不會縱容。

想通了，宋嘉寧笑著挪到郭恕對面，兄妹面對面聊了起來。

郭恕沒正經，著下端詳宋嘉寧，疑道：“我怎麼覺得安安好像越來越漂亮了？”

宋嘉寧最不起欺負或夸贊，被郭恕一句話出了原形，紅著小臉要低頭，沒等岑嬤嬤咳嗽，郭恕眼疾手快按住妹妹腦頂，壞笑道：“不許低頭，四妹妹長得好看，以后夸你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你要多學學三妹妹，別人越夸越得意，下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宋嘉寧撲哧笑了，三姑娘云芳，確實有點臭。

被糾正了幾次，宋嘉寧漸漸習慣了郭恕的各種夸贊。

休息兩刻鐘，喝碗香甜的桂花茶潤潤嚨，換二公子郭符。夸贊的話都被弟弟說了，郭符就扮黑臉，掐著嗓子學端慧公主的語氣，故意說狠話：“幾日不見，嘉寧表妹怎麼越來越胖了，跟小豬仔似的，嘻嘻嘻……”

怪氣的，別說宋嘉寧、太夫人等眷，就連剛剛端起茶碗的郭驍，都放下茶碗，抿著不喝了，怕嗆到。太夫人先是笑，跟著訓斥孫子：“不許胡鬧，傳到你表妹耳中，看怎麼收拾你。”

“我怕？”郭符揚著脖子說，十分不屑。

宋嘉寧暗暗羨慕，這就是真正的郭家人，因為有緣上的聯系，知道淑妃母不會真的與他們置氣，所以相會放松很多。宋嘉寧可以學郭家姑娘的大方，但這份脈帶來的有恃無恐，注定學不來，當然，也不會再怕那樣就是了。

郭符的“欺凌”結束后，到郭驍了。除了宋嘉寧，太夫人等都期待地看著郭驍，好奇這個話的世子爺準備跟妹妹聊些什麼。宋嘉寧表面上鎮定，其實張地手心都出汗了，大大的杏眼艱難地著郭驍的眼睛。隨著兩人中間的距離越來越短，宋嘉寧長長的睫也越眨越快，眼珠慌地左右。

郭驍何嘗看不出繼妹對他的害怕？趁此機會，他淡淡問道：“四妹妹似乎很怕我？”

宋嘉寧努力保持下不，紅著臉撒謊：“沒有啊。”

眼睛對著他，但視線已經渙散，腦子里飛快晃過各種七八糟的念頭。郭驍見過這種眼神，夫子授課，兩個堂弟常常就這樣，眼睛著夫子好像在認真聽，其實早已神游天外去了。心中越發奇怪，郭驍干脆不問了，就這麼冷冷地看著繼妹。

一場陪聊差事，漸漸地好像變了間的玩鬧，誰先眨眼睛誰輸。

宋嘉寧輸了，不知看了多久，睜得眼睛都酸了，猛地回神，一眨眼，竟然酸出了眼淚。

郭符兄弟哈哈大笑。

太夫人哭笑不得，納罕地打量兩個孩子：“你們兄妹玩得這是哪一出？”

宋嘉寧抹眼睛掩飾尷尬。

郭驍重新回到座位上，怡然品茶，余幾次掃過宋嘉寧。是，繼妹剛進府時他欺負了幾次，但他也護了兩回，還送吃的糕點，小丫頭到底為何那麼怕他？那種害怕，仿佛深深印在了骨子里。

歡聲笑語中，林氏突然派秋月過來傳話，稱譚家舅母來了，先陪著，問太夫人要不要見。

太夫人笑容微滯，視線移到了長孫上。

那是郭驍的親舅母，知道太夫人不喜舅母，郭驍起道：“祖母忙著教導四妹妹，無暇分，我去看看。”

太夫人想了想，對宋嘉寧、庭芳道：“祖母乏了，回屋睡會兒，你們倆也過去瞧瞧吧。”

一個是續弦，一個是原配的娘家人，只要長孫在，兩幫人注定要打道，端看林氏如何應對了。

太夫人心里有事，宋嘉寧聽說郭驍的舅母來了，也悄悄替母親了一把汗，不了解郭驍的這位舅母，但母親占了譚家姑娘的位置，人家能高興？穿好鞋子，系上斗篷，宋嘉寧朝太夫人行個禮，隨郭驍兄妹一道趕往臨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