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謹到甜品店的時候,唐閔正站在工作間里做蛋糕,旁邊是年輕的一男一糕點師在認真觀。
何浩一邊看賬一邊聽代理店長匯報工作,這家甜品店曾經是他們三個人的主要聚集地點,現在規模又擴大了一倍,人手也很足,何浩說這才有總部的樣子。
何浩在這三年的時間里又開了不分店在其他省市,他的目標是在之后五年做全國連鎖,三年前的那次聚餐上,他們三個人都喝多了,何浩拿著酒杯,一張臉醺紅,說等以后我發達了,你們倆就是最大的東!
宋謹和唐閔給何浩的店投了錢,宋謹的錢一部分來自于宋向平以前給他的生活費,一部分來自于自己的積蓄,他知道自己在做生意和投資上毫無天賦,也沒有冒險的勇氣,還不如把錢給何浩,他覺得何浩好歹是商人家庭出,不至于讓他們本無歸,事實證明宋謹的選擇沒有錯,至這三年來到手的分紅還是很可觀的。
三年過得真的很快,也發生了很多事,宋謹大四實習的時候,在一次野外測繪中傷了腳,修養了整整半年,醫生說他以后無法長時間行走和進行過勞活了,也就是說,宋謹跟測繪基本無緣了。
他倒是看得很開,心里清楚測繪行業其實并不適合自己,風吹雨打的室外作業太考驗力和耐力,他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的。況且他是本科畢業,在這個圈子里的上升空間有限,所以他準備專業考研,算起來現在是畢業一年多,腦子應該還沒退化得太厲害,他當下時間充裕,可以慢慢準備。
宋謹傷出院后就回了鄉下,那里有外公外婆曾經的房子,當年母親離婚后帶他回去住過一 段時間,不過因為已經十多年沒人住了,所以這棟二層小樓在周圍一眾的翻新別墅樓中顯得很寒酸,好在宋謹不在乎這些,按照自己的喜好把房子里重新裝修了一下,簡單又舒心,他住得很滿足。
平常的時候,宋謹會接一些寫代碼的活兒做做,他的大學同學有穩定的渠道提供,再加上宋謹自學了后期,所以還能接一點修片的單子,對于他來說,這樣的生活狀態已經足夠了。
他從前以為自己會是那種一條路走到底日復一日的人,但生活里發生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有可能為轉折點。對于宋謹來說,他的轉折點就是那次外出事故,他摔下了山坡,躺在坡底的時候,宋謹想,要是沒有缺胳膊,就試試換個方式活著吧,也許會有更適合自己的。
有些思維的轉變就在這麼一瞬間,當知道宋謹準備回鄉下的時候,何浩很驚訝,然而唐閔卻沒什麼反應,他說:“聽起來不錯,做自己想做的就行。”
宋謹于是就這麼做了,目前看來,他的選擇是對的。
“喲,小宋進城了?”何浩一抬頭看見宋謹,笑著打趣他。
“何總開口了,不進也得進。”宋謹說。
“你看唐閔。”何浩朝工作間抬抬下,“我看他喜歡做甜品的,一來就開始弄了,也不知道他當初為什麼不留在店里,要去做配音。”
“興趣是興趣,職業是職業。”宋謹說,“要是因為把興趣變職業,喪失了原來的熱,那就等于失去了一個人生好,有點得不償失。”
“有道理。”何浩點點頭。
正好出了個單子,店的,宋謹說:“我去送吧。”
何浩:“宋謹你別告訴我,當店員是你的興趣。”
宋謹笑了一下,按照單子把一個個單品碼放進托盤,去大廳里送餐。
找到了桌位,宋謹說:“您好,您點的甜品到了。”
“哎好,謝謝你!”
幾個生坐在座位上,宋謹俯把甜品放到桌上,靠他最近的那個生正拿著一個平板,點開了聊天記錄里的一張圖片,語氣很興:“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我姐在多倫多到的,是個富二代,邊讀書邊開公司,上次party的時候,我姐說他剛從公司過去,西裝都沒換,帥瘋了我,拍了好幾張!”
“我看看我看看!”
“媽的好帥啊,看著年紀好小。”
“好像二十一二吧。”
“天,我太饞了,這臉,糊圖都擋不住的貌。”
……
們討論得熱火朝天,宋謹淡淡地笑著,把甜品一一擺上桌,在要起的時候,他往生的平板上看了一眼。
就是那麼不經意的一眼,在看到那張臉時,宋謹好像被人按住了后頸,他維持著微微俯的姿勢,凝滯似的立在原地,所有不堪的屈辱的痛苦的瘋狂的回憶仿佛從天而降的一塊塊巨石,爭先恐后地往他背上砸落,就像三年前那場深秋的雨,宋謹站在空曠的大街上,無數雨點跌墜在他的上。
過了好幾秒,宋謹發抖似的重新呼吸了一口。
他慢慢直起,眼睫了,仿佛才回過一點神,然后轉走開。
“有朋友嗎有朋友嗎?!”
“不知道,我姐說他不太理人的樣子。”
“應該有了吧,絕對有了。”
……
孩們的聲音慢慢模糊,和大廳里其他聲響混合在一起,變耳旁嗡嗡的雜音。
原來噩夢回就是那麼一瞬間的事,只要看到那張臉,自以為已經平復的一切就都會卷土重來。
照片上的宋星闌穿著黑西裝,單手兜拿著酒杯靠在桌邊,正在和別人說話,他額前的發被全部往后梳去,出完整而鮮明的一張臉,宋謹無法從那張略顯模糊的照片中對比出宋星闌到底了幾分,他只是心知肚明,宋星闌一定越來越可怕了。
宋向平在多倫多的公司現在應該已經完全到了宋星闌的手里,當一個瘋子擁有了屬于自己的財富,他的危險也一定會上升到更恐怖的程度,宋謹簡直不敢想如果再次見到宋星闌,他們之間會是什麼樣子。
宋星闌出國的這三年里,宋謹和宋向平幾乎斷了聯系,那好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徹底分割,宋謹已經有能力養活自己,宋向平或許覺得自己也盡到了最后的義務,再加上實習時宋謹拒絕了宋向平要為他開后門進事業單位的提議,使得他們之間再沒有什麼可談。
宋向平并沒有移民,因為袁雅流產了,當初宋向平的想法應該是在袁雅懷孕期間辦理好移民手續,讓孩子直接在國外出生,但袁雅流產后,移民的事卻被擱置至今,宋謹甚至懷疑,宋向平好像是在給他自己留退路。
他或許在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跟在自己邊長大的孩子,而如今的袁雅不知道是否還能做到這一點,給宋向平生一個孩子。
但這些對宋謹來說,已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袁雅是在宋星闌走的那天流產的。
這件事宋謹原本一無所知,畢竟他連袁雅懷孕的事都是從宋星闌的口中得知,但某次他在一家書店意外見了袁雅,視線匯來不及躲避,宋謹只能上去打招呼。
“你好久沒回家了。”袁雅似乎有些消瘦,著宋謹笑,“跟你爸爸鬧矛盾了嗎?”
宋謹搖搖頭,然后他問:“阿姨你還在學校上課嗎?懷孕了還工作會不會有點辛苦。”
袁雅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然后抬起頭,笑容有些發:“孩子……沒有了。”
宋謹當時怔怔地愣在原地,下意識地問:“什麼時候的事?”
“兩個多月前,就是星闌出國的那天。”袁雅將一縷碎發別到耳后,輕輕抿了抿,說,“不說這個了,你快開始實習了吧,有什麼方向嗎?”
后來他們聊了什麼,宋謹通通都不記得了。
整個人好像被什麼東西拖著,虛沉無比,連回應話題都生勉強,只剩宋星闌的那句話在腦海里清晰回繞:我最討厭跟別人分,不管是錢還是人,沒出世的也不行。
宋謹第一次知道,原來人是真的會冒冷汗的,在人來人往的書店里,在溫嫻靜的袁雅面前,明明周圍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值得他害怕,他卻覺得骨悚然。
他不愿意以遷怒的心態將這件事往宋星闌的上套,可無論誰聽到宋星闌的那句話,都無法不將袁雅流產的事與他聯系起來,何況是宋謹,他最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個什麼樣的瘋子。
“你怎麼了?”何浩見宋謹送完甜品以后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問他。
宋謹稍稍回了神,抿淡淡地笑:“沒什麼,在想事。”
何浩像是松了口氣:“看你臉不太好,我還以為你被客人罵了。”
“哪有客人會罵他啊,這麼溫好看的店員。”唐閔摘了手套從工作間里走出來,“走吧,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