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待到天明,方應起牀立在門口朝外看了幾眼。西廂叔父家那邊閉門戶,但屋中約約的卻有響。
大概他們正在關起門來吃早飯?方應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甚至可以斷定,只要他不去低聲下氣的求饒,叔父一家肯定不會主自己去吃飯。這都是什麼心度量的親戚,委實令人到膩味。
難道自己堂堂的高材生,要向這等只會算計幾碗米飯的小人低頭屈服?這簡直是穿越者之恥!
面對吃不上飯或者被迫爲汗農夫的殘酷事實,方應終於暫且拋掉了“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的架子,開始考慮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怎麼把眼前的“燕雀”解決掉。
現在若不放下段去和小人計較,吃飯都問題,還談什麼其他?正所謂“食足而知榮辱,倉稟實而知禮節”。
他確實有極大興趣和力追求上進,親歷那些曾作爲上輩子研究資料的帝王將相史。但如果連飯都吃不上,還想那些就是個笑話......
方應不信佛,不知道佛家頓悟是什麼覺,但是他現在卻覺得自己有種頓悟的覺。人可以仰星空,但也要腳踩泥坑,二者缺一不可。
卻說二房叔父方清田在院中活,正打算再去喊方應下田務農時,忽然聽到東廂房裡傳出了莫名其妙的幾聲大笑。這讓他忍不住疑神疑鬼起來,大侄子莫不是傻了?
若真如此,那可不好代了。消失兩年的兄長雖然是很容易應付的書呆子,佔他點小便宜不會與自己計較,但兒子變傻這種事,換誰也不會饒了自己的,萬一哪天兄長又突然回來的話。
正想著,方清田便又見大侄子從屋中走了出來,看起來神態正常,又他放下了心。便上前督促道:“今日事,休要在房中磨蹭,快隨我速速下田!”
方應有竹,聞言也不氣不惱,神平和的拱拱手道:“且慢,不急這半日功夫,小侄有話在要講。既然叔父長者無道,不仁在先,那小侄也只好不義在後了。”
“你想說什麼?”方清田皺皺眉頭,不明白一夜之間侄子怎麼像換了個人,讓他到極爲陌生。比之昨日那心浮氣躁,眼前這平心靜氣中帶著幾分冷漠的模樣,更令人不安。
“這世間有的事,是必須要兩方皆同意的,比如合夥;而有些事,只要一方願意就可以,比如散夥。”
方清田大字不識幾個,理解能力有限,一時沒明白侄子的意思,不耐煩道:“你究竟什麼意思?痛痛快快的說清楚,不要繞圈子。”
“意思很簡單,分家!”方應斷然道。
分家這兩個字可謂是釜底薪直指要害,方清田臉瞬間很難看。
他當然明白得很,八畝地名義上是兩家公田,實際上因爲兄長常年在外又對家事淡薄,所以一直由他們二房全權打理的,並且所有產出,只不過兼顧一下侄子的口食。
可以說,這是筆他們二房大佔便宜的糊塗賬。一旦分了家,那就了親兄弟明算賬,再想佔便宜就不好明目張膽的佔了。
想至此,方清田也顧不得去下田幹活,瞪眼厲聲道:“你這小輩想無法無天麼,家業是祖宗傳給我和你父親的!我那兄長都未曾發過話,你又有什麼資格提出分家!”
方應打定了主意,怎會被故意擺出兇神惡煞姿態的叔父嚇住?“父親留了信,將長房之事委託小侄代理,自然能拿得定主意。至於叔父肯不肯,無關要,好比合夥做生意,有一方不肯繼續了那自然散夥,何曾有被強合夥的道理?”
兄長留有這個東西?方清田沒有想到,平時他本不會去翻長房屋裡那幾本破書,又不識字,自然不知道紙箋的事。
要說辯論,十個方清田也不是方應的對手,想手又擔心惹出後患,只能厲荏怒道:“隨你!你不要後悔就行!”
隨即他的小算盤再次迅速開,如果分家不可挽回,那也要儘可能得到更多好。
分家這種事,按慣例是要尋族中老輩居中協調,直到各方都心服口服爲止。再不同意,便只能打司了。
上花溪村都是方姓,方應與叔父要分家,便要去找那二叔爺,在村中也只有他老人家擔得起協調重任。
這二叔爺名諱方知禮,他聽了此事,不免唉聲嘆氣幾句,心知這是個不好辦的事。
不好辦的原因很簡單,兩邊的要求肯定互相矛盾,最後結果肯定要有一方不滿意的,所以幾乎註定要落下一場埋怨。想到這裡,方知禮推託道:“錢產糾紛,可尋裡中老人明斷,老夫與爾等皆爲親屬,不便厚此薄彼。”
所謂裡中老人,就是府設在鄉村中的民事糾紛解決者,多由鄉里之中有威的老人家擔任,俗稱鄉老。
鄉老雖不是員,但也是大明最基層組織的重要一員,擁有簡單的司法權,並可以隨時去面見知縣。
花溪裡的鄉老在鄰村下花溪村中,但方清田卻不樂意去找他裁決分家的事,他和這位鄉老並不,沒把握讓高高在上的鄉老偏袒自己。所以他口口聲聲一定要方知禮主持。
既然如此,二叔爺方知禮只好答應下來。方應對此則是很無所謂,在他眼中由誰裁決都差不多。
方清田見此心中暗喜。這大侄子雖然變得強果斷,但對人世故還是見識的太,不懂其中玄機。他敢說,二叔的態度一定會傾向於他。
方知禮確實拿定了主意,按照長尊卑的理念,要略微偏向方清田幾分。
道理明擺著,晚輩就該禮讓長輩,不然都像方應這小字輩一樣胡鬧,那豈不天下大了?只要不是偏袒方清田太出格,就算是公道了。即便那方清之相公回來了,也是無話可說的。
於是方知禮又領著方清田和方應到了宗祠那裡,同時喊了村裡十幾個骨幹人旁聽,爲的是做個見證,同時分擔自己的力。
在宗祠裡方應掃了幾眼衆人,都是村中人,只有一個面生的。八是外村來走親戚的,方應沒有在意。
作爲分家發起人,方應先開了口,當衆人面對方知禮道:“我家兩房如今各一脈,家產公私難分。故而小子意分家,請二叔爺明斷。”
說罷,又拿出了父親留下的“委託書”,傳遞給人羣中識字的看,確認無誤後,算是證明了自己備與二叔分家的資格。
有人高聲道:“這簡單得很,所有屋舍田產你們兩房一人一半,立約爲誓即可!快快了結纔是正經,我等還要下地秧去,農時耽誤不得!”
方應依舊老神在在,很是沉得出氣。但方清田卻極其不滿了,生怕真按照這個法子裁斷,連忙對方知禮道:“不可一人一半,我另有細請二叔主持公道。”
“你說。”方知禮點點頭道。
方清田隨即振振有詞道:“當初父親讓兄長一直讀書,而我卻在家務農。兄長讀書考學花銷不菲,這些錢都是從我家公中出的,前前後後用去了許多才供應他考中秀才,但我卻是一無所得的。莫非這些都不折算進去麼?”
方應詫異的擡眼看了看叔父,原來他也不是沒有準備哪,這裡面只怕還有小算盤。
又聽叔父繼續說道:“當初我家有十二畝水田,爲了兄長讀書考試,先後賣掉了四畝。如果不賣田,現在分家的話我該分到六畝。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要把這賣出去的四畝都由長房承擔,讓我分到我該有的六畝就行。”
據這個方案,現有八畝田中,二房將分走六畝。長房便只能剩下兩畝了。
方應算了算,分給自己兩畝是斷斷不行的,無法讓自己產。也就是說,如果把兩畝地租出去,收回的租子還不夠自己吃的,除非自己親自下田種地。
方應暗暗冷笑幾聲,叔父這人,簡直把斤斤計較這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啊,這個方案只怕早有預謀了罷,可惜都是用錯地方的小聰明,因小失大的小聰明。
不過方應仍然不聲,冷眼旁觀二叔爺這個裁決者。
卻見方知禮考慮片刻,在兩邊之間掂量了幾下,這種因爲部矛盾引發的分家,總會有吃虧者。方清田此人有時候比較渾,心也不寬,如果讓他不滿了,以後輒給自己家裡挑事生非,也是樁頭疼事。
相比之下,長房方清之那邊畢竟是書生面,方應年歲又小,大概不會像方清田那樣耍無賴,相對好應付,委屈幾分沒關係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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