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材披著大哥染的戰襖,渾抑製不住抖……他害怕,一母所生的兄弟倆,李新材和大哥李新山完全是兩個極端。
大哥從小調皮搗蛋,稍微大了一點,就打架鬥毆,無所不為。相反,李新材老實,整天跟著老爹屁後麵,養馬趕車,幫人販運貨。
李新材能吃苦,又勤快,把馬兒伺候的最好,油亮。提起李家的二小子,誰都要豎起大拇指。
可一說老大李新山,就個個搖頭,連親爹媽都看不起。
就在一年多之前,李老爹還跟二兒子說,走這一趟,錢就夠了,給他先說個媳婦,讓他大哥乾瞪眼。
李新材還樂的,可誰知這一次他爹死了,死在了元兵手裡。
他們運貨,在路上被元兵截住了,看到車上的布匹,元兵就要搶,老爹去爭論,結果被元兵一頓好打,然後不是布匹,連馬車都搶走了。
老爹大口吐,當天晚上就死了。
李新材揹著他爹的,回到了家中,麵對死了親爹,他除了哭,什麼都做不了。
而大哥李新山也難得回家一趟,隻是在老爹的棺材前磕了幾個頭,連眼淚都冇流,轉就走了。
鄰居都說他不孝,可誰知道幾天之後,大家才知道了訊息,李新山投靠了紅巾,他要報仇!
從此之後,李新山作戰勇敢,每戰爭先,對待元兵,絕不留。一直到了這一次,他殺了五個韃子,流乾了,至死冇有退恐懼半分。
到了今天,誰還會懷疑李新山的勇氣和孝道?
這個不被父母看好的街溜子,用他的勇氣,證明瞭什麼是一個真正的漢子!
“你爹被元韃子殺了,你大哥戰死了,你還有一個妹妹,還有你娘……你要是貪生怕死,就讓韃子殺進來,把我們全都砍了頭!”李母抱著兒子,痛哭流涕,用拳頭狠狠捶打他的膛。
“冇出息的玩意兒,從小就隻會躲在你爹後,你個扶不起來的廢!”
母親一聲聲的痛罵,讓李新材臉漲得通紅,過去的他,可是父母眼中的乖兒子,轉眼之間,他就了廢?
李新材漲紅了臉,從恐懼變了迷茫,到底什麼纔是對的?
“小兄弟,你想聽咱說兩句不?”
朱重八手拍了拍李新材的肩頭,而後語重心長道:“咱原來也是濠州的佃戶,十來年前,旱災瘟疫,弄得咱家破人亡。朝廷不管百姓死活,反而橫征暴斂,著大傢夥,把骨頭砸碎了獻給他們!”
“要是還過得下去,誰願意提著腦袋造反。現在他們圍困濠州,就要殺了大傢夥,到了這時候,誰敢出來,殺韃子,護鄉親,不管以前做過什麼,他都是英雄,都是好漢子!你琢磨琢磨,是不是這個理兒?”
李新材愣了半晌,反覆思索,他似乎明白了,“那,那俺要從軍!給俺大哥報仇!”
朱重八一擺手,“你先彆忙,咱問你,家裡還有誰了?”
“就,就剩下俺娘,俺妹,還有俺了。”李新材的聲音越說越小,頭也低下了。
朱重八歎道:“這就是了,你現在家裡隻有一個男人,你投軍了,母親、妹妹都怎麼辦?咱也不說不許,回家好好料理,仔細想清楚了,願意投軍,再來找咱。”
老婦人還不答應,想要二兒子投軍。
朱重八含笑道:“咱也是海深仇,可總歸不能放著活人不顧……咱們打仗,不就是為了保護親人,保護家鄉父老嗎?”
老婦人張了張,終於點頭,含著淚,讓二兒子揹著長子,返回家中……張希孟一直在看著,這些話可不是他教老朱的,事實證明,朱重八在許多問題上,當真是立得住,想得明白。
就他最後的這句話,讓許多人都不由的點頭。
說得好!
講得對!
那些疲憊不堪的將士打起了神,人群之中,一些青壯也心思活泛,這種關頭,投軍未嘗不是一個出路。
朱公子恤百姓,又深明大義,當真是個不錯的領頭人。
就這時候,從人群當中,出一個大漢。
“朱公子,俺費聚,俺家裡不缺繼承香火的,收下俺吧!”
這個費聚的形高大,紮實,一看就是個猛士。
朱重八大喜,這時候又有許多人站出來,都嚷嚷著:“朱公子,你是好樣的,大傢夥都服你,讓我們跟著你吧!”
眾人吵吵嚷嚷,緒熱烈,看樣子不下一百人。
朱重八也有點招架不住,誰不知道兵權的好,可問題他不過是個九夫長,不經大帥許可,就要主升任百夫長嗎?
朱重八求助似的看向張希孟,這時候張希孟笑嗬嗬跑過來。
“恩公,軍中在用人之際,鄉親們的心思自不必說。但是打仗也不是隨隨便便的事,就暫時把他們編民夫之中,配屬武,以為補充就是了。”
張希孟講得合合理,挑不出病,但老朱卻聽明白了,這是要藉著民夫的名義,擴大他的勢力啊!
這個小先生,人不大,一肚子的鬼主意。
“那好,小先生,這裡就你識文斷字,你給他們登記造冊吧!”
張希孟連忙點頭,樂顛顛應下。
總算到了他大顯手的時候了,他這個老朱手下第一人,唯有在新人加之後,才能水漲船高,現出地位。
張希孟樂了,朱重八樂了,城外的賈魯卻是愁雲慘淡,哭都哭不出來了。
……
清點連日的損失,其中雜兵這塊不算,是折損的朝廷銳,也超過了三千人。尤其是回回炮決戰,炮手甲兵,死去的人加起來超過兩千,還有不被火燒傷,上的皮糜爛,難以癒合。
這些人的下場比立刻戰死還要難,他們多半會傷口糜爛,化膿流水,活活疼死。
如此損失,已經撼了軍心,元兵無力攻城。
要知道如今的元兵,可不是幾十年前,更不是吉思汗手下,橫掃天下的蒙古鐵騎了。他們貪生怕死,喜好,稍不如意,就會鬨緒。
若非賈魯威夠高,月哥察兒也願意鼎力支援,軍中早就套了。
“為今之計,隻有築起營壘,圍困濠州,和他們耗時間了。”賈魯思忖著道。
月哥察兒點頭,附和道:“老大人說的是,攻城無非速勝和久困兩途,既然城中賊人詐兇頑,就四麵圍城,把他們活活困死!”
他們倆都是這個意思,可是徹裡不花卻微微搖頭。
“賈大人,咱們加起來十幾萬人,每天人吃馬嚼,消耗的糧草就不是小數目……濠州周圍可冇有多糧食,再有朝中也不會讓咱們裹足不前的,必定會催促進兵,如果不能拿下濠州,我,我怕會怪罪下來啊!”
月哥察兒不願意聽,“你現在怕朝廷怪罪,那為何紅巾賊剛剛興起,你怎麼不敢奪回濠州?”
一句話,問得徹裡不花冇詞,還能說什麼?不過他的心裡卻是不服,這個月哥察兒,朝廷讓你監督賈魯,你卻跟賈魯一個鼻孔出氣,白瞎了朝廷一片信任,還不如把位置讓給我呢!
元軍的統領,悄然出現了分歧。
賈魯微微歎息,主承擔責任,“是老夫低估了紅巾賊人,如今呂公車毀了,回回炮也損失慘重,想要重新打造,又缺關鍵的材料,便是猛火油也所剩無幾。且容許老夫想想辦法,看看如何破敵。”
兩個蒙古將領走了,隻剩下賈魯一個人,他忍不住微微歎息。
打這個樣子,是自己錯了嗎?
當年蒙古大軍西征,曾經用三十架回回炮,轟開城池。也曾經在占城,用三百架回回炮,大獲全勝。
為何他卻敗得這麼慘?
遲遲冇法攻破濠州,是朝中那些小人,就能讓自己喝一壺了……難不天數真的在紅巾賊那一邊?
賈魯冇來由心慌了,他的耳邊似乎有聲音響起,賈魯聽不清楚,他努力側耳,用心傾聽……似乎是陸遊的《示兒》。
他的心突然煩躁起來,一個標準的士大夫,都是惜羽,視名聲比生命更重要,縱然死,不忘恢複中原,這是陸放翁的境界。
反觀自己,替蒙古人賣命,然後再看著改朝換代嗎?
那時候後人會怎麼看自己?
是不是和留夢炎一樣,都是無恥的漢賊子?
賈魯的心越來越慌,心中焦急,戰事不順,加上他年紀也不小了,賈魯隻覺得越發力不從心,夜不能寐。
但是他又不能撂挑子,隻有強打神,親自帶著幾個護衛出去,探查濠州況,尋找破綻。
賈魯圍繞著濠州,轉了大半圈,返回了戒備最嚴的西城,也正是朱重八防守的方向,也是元兵飲恨慘敗的地方。
此刻的濠州城頭,正在加固城牆,搬運資……士兵民夫靠著城牆休息,一群小孩子站在對麵。
“湯大伯,讓我們給你背詩吧!”
湯和大笑,“好,背的好,咱有賞!”湯和真的拿出了一把寶鈔,“大聲點,讓大傢夥都聽到!”
“好嘞!”沐英連忙答應,他清了清嗓子,就帶頭朗誦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孩們一起背誦,聲音再一次傳到了城外,隨著風,到了賈魯的耳朵裡。
正氣歌!
其實賈魯早年也是讀過的,文天祥更是士人榜樣,他也仰慕非常,隻是在這個時候聽來,五味雜陳,彆是一番滋味,冇來由的心虛膽寒。
加之北風凜冽,賈魯隻能匆匆返回軍營,當天晚上,賈魯就覺得渾發熱,頭腦昏昏沉沉,他本不生事,害怕了軍心。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賈魯竟然病得爬不起來,昏睡之中,他彷彿看到了手捧腳鐐的文丞相,正在怒目而視。
“無恥狗賊,屈膝降敵!”
賈魯連忙搖頭,“我,我不是宋臣,我出生的時候,南宋都滅亡了二十年……文丞相,你死而為神,不能不講道理!”
文天祥依舊不屑冷笑,“不為宋臣,亦不為漢人嗎?”
賈魯瞠目結舌,大一聲,猛然驚醒,卻發現一場夢,奈何汗後背,病更重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