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里一去不返的人，忽然從天而降，李霧不知要如何描述此時。

可能不再僅止于激，更多緒在翻涌、高漲，以至于他在頃刻間面紅耳赤，背脊也開始滲汗。

他對資助人的印象其實不深，只記得是一對年輕夫妻，氣質高知且不易親近。走完程序后，他們再沒來過山里，唯有每半年按時進到爺爺賬戶的一筆金額提醒著他與他們之間尚有系帶，他必須學有所，涌泉相報。

報恩的前提是走出這座山。

如果一直留在這里，他將被土石掩埋，至死都無法生芽見。

李霧腔起伏，只盯著門口的人。在昏靄燈盞下如籠，亟待確認是實還是幻象。

姑姑的大嗓門及時將他喚醒：“傻站著干嘛，姐啊。”

李霧微啟，半晌沒出一個字。兩次見面，他們話都不曾講上一句，遑論這樣親近地稱呼。

走流程那天，他就跟個木偶人似的被袁主任扯來扯去，只簡單答了些問題，最后是道謝、合影，全程同他好言好語的只有丈夫，而意興闌珊，從不話。

見李霧一直悶那，姑姑躁得責罵起他來：“你這小孩怎麼回事！人都不會喊了？”

語氣一重，方才由李霧喂食的小孩，也在板凳上啊啊怪起來。

周圍大人林立，卻沒一人看他理他，他終于找準機會刷存在，立馬用全部肺活量，聲嘶力竭，不見停歇。

李姑姑走上前去佯裝要打，小孩哪能善罷甘休，繼續尖，屋里頓時嘈雜到極點。

岑矜長時間未得到休息的大腦幾臨炸裂，太突跳，急劇脹痛起來。

多虧程立雪當機立斷一聲吼，才使屋里重歸平靜。

謝謝。岑矜發自心地激，如果沒遇到這孩，今天可能就要待在這里，不是沿途深陷泥潭，就是要被此刻的噪音激出心臟病。

姑姑扯起孩子，回陪笑：“嗐呀，孩子還小，擾到你們了。”

岑矜挽，只牽皮，并無切實笑意：“他是你的孩子嗎，多大了。”

姑姑道：“八歲。”

岑矜一掃灶臺上的碗，音綿，卻話里有話：“都八歲了還要人喂飯呀。”

姑姑聞言頓生不快，但不敢發作，只討巧道：“這小孩不聽話，老不好好吃飯，這不，就讓他哥哥喂了撒，他哥哥制得住他。”

岑矜不再搭理，視線回到李霧上。

徑自往里走，最后停在年跟前，如久未謀面的長輩那般評價：“長高了。”

是啊，來到近目測，他已比高出近一頭，岑矜不由再次慨長的力量。

只是——年周不見半分這個年紀該有的飽滿朝氣，他面頰微陷，拔高的型只他看起來更加清癯貧苦。

對視于岑矜而言是社禮儀，但李霧不行，他極快斂目，睫蓋過濃黑的眼睛。

岑矜只字未提電話的事：“不記得我了吧。”

李霧眉間了下：“記得。”

岑矜彎下眼角：“吃過飯了嗎？”

李霧說：“沒有。”

岑矜問：“方便跟我出去說兩句麼。”

李霧點了下頭。

姑姑面微變，當即松開堵孩子的手，子雖厚卻靈活地來他們前，堪當一堵矮墻：“都是自家人，有什麼話不方便講，我去盛粥，你就在這邊吃飯，大家邊吃邊說好了麼。”

岑矜淡笑：“就單獨說兩句。”話落抬腳就走，繞開。

姑姑“欸”了聲還想攔，岑矜置若罔聞，只側示意李霧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大門，來到院子里。

此時已是傍晚，山間起了霧，海般氤開來，矮舍孤峰陡被化，皆云中仙境。

腳邊菜葉被打，綠靈靈泛著，岑矜低頭看它們一眼，回過問，“作業寫完了嗎？”

本打算恭肅相待的李霧，不料開場白竟是嘮家常，一時愣了下，才說：“還沒。”

岑矜問：“沒空寫，還是不想寫。”

李霧靜立片刻：“沒空寫。”

“因為要喂飯？”剛才屋里所見，已讓岑矜對他現下境了然于心，他的求助也的確如他所言，是別無選擇，接著問：“是不是還有別的家務農活占用了你課后時間？”

李霧抿了抿，頷首承認。

岑矜又問：“什麼時候住過來的。”

李霧回：“這個月。”

“是嚴主任的安排？”

李霧點頭。

“以前的房子呢，怎麼不自己住了。”

李霧說：“村長說是危房，不讓我住了，我的監護權也轉給姑父了。”

岑矜頓了下：“你多大了。”

“十七。”

“高二？”

“……”

李霧突而不語，視線越至腦后。

岑矜跟著回頭，就見李姑姑雙手在門邊，吊著眼沖這邊張，也不管此舉是否不妥。

岑矜呵氣，遞去一個無奈笑臉。

李姑姑也笑出幾分尬然，扭回子，用不大不小的聲調對程立雪訴苦：“聊這麼久，在家說不行？多重要的事非得站大霧天里聊？有什麼不能說的，瞞著我這個親姑姑做什麼。”

看似訴苦，實則挖苦，故意說給他們聽呢。

程立雪繃著，沒搭腔。

李姑姑低聲音：“小程書記，你知道這個的今天過來干嘛的嘛？”

程立雪搖頭，只拉進門。

見人回了屋，岑矜回頭接上之前的話：“你在濃溪高中讀高二，對嗎？”

李霧似有些詫異，總算抬眼看。

讀出他的困，岑矜莞爾：“都是聽村委那個小姑娘說的。”

李霧再不吭聲。

了解完基本狀況，岑矜進正題：“你爺爺的卡還在你手里麼。”

李霧搖頭。

岑矜的耐所剩無幾，被他沉悶的肢作惹惱，直接命令：“說話。”

李霧心頭一怵：“不在。”

“在姑姑那？”

“嗯。”

“你現在績怎麼樣，最近一次考試班級排名多？”

“第二。”

“怎麼不是第一？”岑矜下意識追問。

“……”李霧結了下，低聲道：“沒考好。”

岑矜這才發覺自己計較過頭，抿了下：“除了占用你的課后學習時間，你姑姑還有過其他干擾你學習或是企圖終止你學業的行為嗎？”

李霧下頜繃兩秒，總算講了面以來最長的一句話：“我這學期念完就別念了，還說讓姑父給我在鵬城找份工。”

岑矜沉默了，霧氣緩慢流，稀薄地蹭過人煙草木。整個山村都被罩沒有重量的紗網。

半晌，人長吸口涼氣，眼一凜：“你跟我進來。”

——

臨時談判被岑矜安排在餐后，多吃了一碗米粥，有助于糖上升，好讓自己打起神。

因為村委辦無人在崗，程立雪擔心村民有事來找，不敢久留，晚飯都沒吃，叮囑幾句就回去了。

席間岑矜多次留意李霧，年只悶頭吃自己的，幾乎不夾菜，更別提添飯，難怪面黃瘦，能在短時間竄這麼高估計全靠雙親留下的基因優勢。

飯畢，他起收拾碗碟。

岑矜住他，聲音溫和：“你去寫作業。”

李霧手一頓，未放下碗，低著頭不。

他憋悶的狀態實在人煩躁，岑矜生出一些惱意，剛要開口催促，姑姑已快一步沒好氣道：“丟這吧，讓你寫作業就去寫作業噻。”

李霧只字不言，但好歹擱下碗筷，轉走向里間。

“這小孩格不好，惻惻的……”待他走遠，姑姑沖岑矜嫌厭搖頭：“不曉得變通，真不懂是傳了誰，我弟弟弟妹都不這樣啊。”

岑矜沒附和，后倚直視起李姑姑來：“你不想讓李霧念書了是嗎？”

如被當場揭疤，姑姑語調揚高：“他跟你說的？剛說他不會變通，倒是會告狀了。”

“先不提這個，”岑矜態度平靜：“能跟我說說原因嗎？”

“能有什麼原因，沒錢啊，老頭子死掉了，他李霧——”姑姑理直氣壯，連串怨氣劈頭砸過來：“過繼給我們，吃我們的喝我們的，我丈夫在外頭打工不苦？我照顧小孩還要忙田里不苦？李霧倒好，現在老頭不用他看顧，就舒舒服服上學？哪有那麼的日子。”

岑矜蹙眉，手隨意搭在桌邊：“據我所知，李霧爺爺的產都在你手里。”

“我是他兒，不給我給哪個。”人嚷嚷起來。

岑矜覺跟有流障礙：“我不想中斷對李霧的資助，所以希你能讓他繼續上學，他績優異，專心念書一定能考上不錯的學校，后對你們的回報只會多，不會。”

姑姑斬釘截鐵搖頭，就是不肯。

一些人，打小生長在山坳里，坐井觀天，觀念止步于此實屬正常。岑矜并不為此怒，只說：“那我可能要停止對李霧的資助了。”

姑姑眉簡直要擰到一塊，撂狠話道：“隨你便，反正也不給他念了！他早賺錢我早安生！”

岑矜面不改，接下來的語氣不似商議，更像是宣布結果：“我會帶他去宜市讀書，直到他考上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