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吃完藥，沒一會兒，祈言便不由地蹙了眉。

這種覺雖然已經習慣了，但每次還是會很難忍耐。

這八年來，他一直用這些藥，努力保持清醒，盡量去理智地分辨那些記憶的真實，讓自己不至于完全陷混。

手指著微涼的明藥瓶，祈言著空氣中虛無的某一點，想，等到有一天，連吃藥都已經不管用的時候，自己應該就會徹徹底底地陷黑暗吧？

可能是一直都在做心理準備，似乎，已經沒有以前那麼恐懼了。

陸封寒難得沒有因為車速太快，引起車系統警報。他偏頭見祈言臉蒼白，沒什麼神，聲音下意識地放低︰“要不要睡會兒，到了我你？”

祈言有些緩慢地搖搖頭︰“睡不著。”

他不想讓自己糾纏在負面緒里，找了話題跟陸封寒聊天︰“《勒托日報》今天的頭版，說著名歌手芙吉琳娜要來勒托開演唱會了。”

陸封寒手搭在縱桿上，指節微抬，敲了兩下︰“那是昨天的頭版。”

祈言仔細回憶，在記憶的畫面里找到了日期的信息——確實是昨天的。

“我又記錯了。”

“記錯了沒關系，我記得。”陸封寒順著這個話題往下說，“你喜歡芙吉琳娜？”

聽這個名字就知道，肯定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明星。

祈言︰“沒有，我不認識。只是出現在《勒托日報》頭版，肯定很有名。”

是以為他知道芙吉琳娜，所以才把這個作為話題開頭？

想來，這個明星應該還是有可取之，才會被《勒托日報》放在頭版。

不過陸封寒跟著星艦在南十字大區前線漂了快十年，整天對著的不是一大堆戰報和巡邏報告、維修申請，就是漆黑的宇宙和遙遠的群星。聯盟的一切都離他太遙遠了，更不知道現在當紅的歌手是誰。

“我也不認識，”陸封寒瞥了眼祈言一直握在手里的空藥瓶，故作不經意的問，“你的藥，吃了會很不舒服？”

祈言吃這種藥，是從那次在臥室門口，不小心把水杯落在地上打碎了開始的。

而那天唯一的反常，就是祈言說自己去樓下倒水時，看見他在下面看新聞。在他表示剛剛沒有下樓後，祈言又很快改口，說記錯了。

所以他推測，祈言吃的藥，應該跟這個有關。

“這個嗎？”祈言晃了晃手里的小藥瓶，“是會很不舒服，不過的我不太能描述出來，吃了之後會覺……有點冷，很不安。”

他想了一個形容，“就像迷路了，赤腳走在雪地里。”

陸封寒︰“不能不吃？”

“不能。”

“那能不能降低副作用？”

“已經降得很低了，現在的是改良版，第九代。以前吃完，副作用更嚴重一些。”

陸封寒心里沒來由地有些躁，暗罵，什麼垃圾藥，第九代了，副作用還這麼強，簡直拉低了聯盟制藥科技的平均水平！

到學校後，照例開了自駕駛系統，讓懸浮車自己去停泊區，陸封寒則陪著祈言往教室的方向走。

圖蘭明顯才統一下過一次小雨，樹葉上都還掛著水珠，正好跟外面的天氣同了步。

正是臨近上課的時間，來來往往的人多，江啟等在樓下，一眼就在人流中看見了祈言。

他似乎是在發呆，沒有看路，差點被人撞到了都沒注意，還是旁邊一直跟著他的保鏢手拉了拉他。

那個保鏢似乎有些無奈，簡短地說了句什麼，接著一直都幫祈言擋著人。

等祈言終于走近，江啟展開笑容，開口喊道︰“哥！”

他這一聲不低，引來了周圍不視線。

祈言卻仿佛沒聽見一般，全無反應。

江啟心下微惱，只好幾步迎上去︰“祈言！”

聽見有人他，祈言停下來，而此時，江啟已經快步站到了他面前。

“哥，我特意在這里等你好久了，”江啟表真摯，又有幾分忐忑，“你是不是還在生氣？你回來這麼久，一直沒回家，爸媽都很擔心。媽媽還讓我問問你，晚上能不能回家吃頓飯？親自下廚，做了很多好吃的。”

他語氣小心翼翼，生怕祈言不答應。

祈言似乎才認出他是誰︰“江啟？”

江啟掛在角的笑容微僵。

祈言拒絕得很冷淡︰“我今晚要去圖書館，沒空。”

想起慶祝宴上，卡羅琳副校長說過的，祈言可以自有出校長的藏書室，江啟心底涌起一嫉妒，表卻更加失落︰“這樣啊，那爸媽肯定會失的。不過沒關系，等你下次你有空的時候——”

“都沒空，”祈言下了一個定義，“跟你們吃飯，都沒空。”

說完，沒再理會江啟，帶著陸封寒直接走了。

在旁邊等著江啟一起上課的兩個人過來，其中一個著祈言的背影，有些激︰“他就是做出PVC93的祈言？沒想到他竟然長得這麼好看！江啟，你不是說你哥哥以前生活的地方教育水平很差，為了拿到學資格，你爸還捐了一棟樓嗎？”

江啟指甲掐了掐手掌，才勉強笑道︰“他可能是埋怨爸爸，所以才故意瞞著些事不說的吧，我能理解。”

另一個人沒注意江啟說的什麼，接話︰“江啟，真羨慕你有這麼厲害的哥哥，有什麼題不會都能問！這麼看來，你期末肯定能拿全A！”

江啟維持著笑︰“嗯，我會努力的。”

第一節課是專業基礎課，朗進教室時，老師正在課前閑聊，提到了PVC93，話里不乏贊許。將做筆記的記錄板放在桌面上，朗忍不住朝坐在最後的祈言看去。

明明以前所有人都關注著他，可現在，所有人都在談論祈言和替代了RN3模型的PVC93。

祈言沒有察覺到朗的視線，他正在回復蒙德里安發來的問題——昨晚他把簡化PVC的過程發給了蒙德里安，對方應該是熬了整個通宵看完，把沒看明白的地方按照一二三清晰地列了出來。

陸封寒站在教室外。

文森特正在通訊里問他︰“指揮，我翻遍了星網，都沒能找到符合條件的‘奧古斯特’，你確定你的人描述沒出錯？”

陸封寒不太在意地回答︰“找不到就不找了。”

或者說，找不到才是正常的。他讓文森特找奧古斯特這個人，更多的，只是想確認某些猜測而已。

也說明，祈言保意識完全出自本能，看似出不信息，但也只是“看似”罷了。

就像翻遍星網，也找不到一個有能力為圖蘭重新搭建網的奧古斯特一樣。

文森特反而被激起了好勝心︰“不科學！連個人都翻不出來，把我大報搜集專業的臉面置于何地？”

“想多了，你們搜專業，在被圖蘭網的防火牆攔在外面的時候，就已經不存在‘臉面’這種高端配置了。”

陸封寒背靠著牆，站沒個站相，眼楮著教室里的祈言，改打字，“說不定這個人的資料，被聯盟列了加。”

看見這句話，正說話的文森特一哽，泄下氣來︰“那估計就是了。翻遍了都找不到，只可能是加，說不定加等級還特別高。”

“嗯，”陸封寒又提起，“你對‘引線’了解多？”

“引線？反叛軍搞出來那個？”

“對。”

文森特一邊回想一邊答︰“‘引線’這東西讓聯盟很頭疼。雖然統一‘引線’，但每一個‘引線’其實都不一樣，這就是最煩人的，你把這個‘引線’破解了，下一次假懸浮車事故里找到的‘引線’，又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樣，沒完沒了。”

他毫不留地嘲諷，“據說這東西在反叛軍那邊，‘神跡’。你知道，反叛軍那幫人，天天一口一個‘神的恩賜’，就像人都是沒腦子的兩腳牲畜，天只能等神降下神跡和恩賜，才能活。”

他很敏銳︰“指揮，迪森的死，原因就是‘引線’？”

陸封寒給出肯定︰“對。”

“還真是反叛軍的手？”文森特又反應過來，“不對，指揮，你去哪里找的高手，竟然功黑進了圖蘭的網？”

陸封寒避開沒答︰“不聊了，有事。”

知道是問了不該問的，文森特只能強行下好奇心。又發現陸封寒這是沒說幾句就急著掛通訊，沒忍不住︰“指揮，你有什麼事啊，很重要？”

什麼事？

陸封寒目落在教室里的祈言上，嗓音帶了兩分笑，回答︰“陪某人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