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劭持劍的手緩緩放了下去，劍尖指地，但人卻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目也一直定在小喬的臉上。

他目中的兩點瞳仁仿佛凝凍住，紋不。可能剛醒來，又或者是側旁紅燭映照的緣故，變了帶些淡淡明釉質的赤褐，如同琥珀的。

被這樣的一對眼珠子盯著看，小喬全繃，不敢，一雙眼睛下意識地也睜的滾圓，被地和他對。

一兒風，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罅隙里鉆了進來，燭火輕輕晃了下，小喬面上投出得那道側燭影也隨之微微一晃。

魏劭仿佛忽然回過了神，肩膀微微了，也沒低頭看，劍“嚓”的一聲便回了劍鞘，放到床上后，他坐到了床沿上，低頭彎腰穿好靴履，隨后抓過劍，起大步便往外走去。

小喬目送他的背影，舒出一口氣。

魏劭走到屏風邊，忽然又停下腳步，轉過了頭。

小喬那口還沒舒完的氣，頓時又憋在了口。

“這里不合你停留，明日我便著人送你回漁。”

他淡淡地說道。轉終于走了。影拐過屏風，門“呀”的一聲開了，接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最后徹底消失在了耳朵里。

小喬終于舒完了那口氣，最后扶著床沿，慢慢地坐下去時，發覺自己的手竟是微微抖的，后背也出了一片冷汗，衫地在了上，冷颼颼，人極不舒服。

……

魏劭往書房去，快到時，停了下來，四面環顧。

白天的信宮，因為人不多，往往也有空寂之，何況此刻才四更天，正是夜最深沉的時刻，四下俱寂，信邸里的仆從也都還沉浸在夢鄉中。

他的視線落在后那座被黑夜勾勒出了清晰廓的檀臺。

片刻后，他登上這座筑于高高夯土臺上的高樓，憑欄迎著帶了幾分骨颯寒的夜風，遠眺沉沉夜幕下的城墻和城墻外的原野，出神時，聽到后一陣細微腳步，轉頭，借著頭頂星，辨出是行軍司馬公孫羊。

“主公房花燭，怎獨自在此憑欄？”

公孫羊朝魏劭見了個禮，走近后笑道。

……

公孫羊，字哺恩，泰山章丘人氏，年四十。早年事魏劭父親魏經，因出低微，魏經手下能人濟濟，他也籍籍無名，魏經死后，幽州一度陷四面敵的困境，他口才出眾，在合縱連橫的轉圜上有上佳表現，數次令幽州轉危為安，逐漸被徐夫人重用，魏劭治軍后，他便隨魏劭東征西戰，拜行軍司馬，是魏劭的心腹謀士，魏劭對他頗是倚重。這次兗州喬家主以婚姻示好，當時使者來時，魏劭恰好不在，回來聞訊祖母徐夫人已經代自己應下婚事，本來還是不愿的，因為使者走掉剛不久，打算派人追上去截回，公孫羊以理勸他，魏劭最后終于接了他的勸告，應了這門親事。

……

“先生不擁被高眠，怎也在此吹風？”

魏劭反問了一句。

“昨夜本喝醉了，一覺醒來，再無睡意，見星河燦爛，索到此夜觀星象。不想遇到了主公。”

公孫羊說完，呵呵一笑，走到魏劭邊，又道：“我曾聞兗州有諺云，‘水十分神，雙喬占八分’，原本不信，道是夸大。今夜婚禮所見，喬倒確實當的如此贊頌。我觀舉止神，眾目之下，無毫怯，落落淑。主公得，可喜可賀！”

魏劭眼前便浮現出剛才那張明明了極大的驚嚇，眼睛都睜的圓溜溜了，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的眼睫在微微抖，卻還極力在自己面前作出鎮定神的小臉，默然片刻，淡淡的道：“不過是聽了先生勸，順水推舟權宜之舉罷了，何來所謂可喜可賀。明日上路回漁便是了。”

公孫羊微微一怔，看了他一眼，見他神渾不在意的樣子，便笑道：“也好，河南（黃河以南）宜徐圖之，不可之過急。如今聯姻既，君去往漁侍奉長輩，代主公盡孝，主公安心圖謀大業，也不失為事一樁。”

魏劭沒有接話，只是一笑。

“余夜觀星象，紫薇垣中，帝星沒，白氣漫蔽，恐天下不久將大，萬民遭涂炭之苦。”

公孫羊仰星空，忽然嘆道。

魏劭順他所指的方向仰頭了一眼，見群星懸空，點點璀璨，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便道：“先生之神，我一向佩服。”

公孫羊搖頭：“主公謬贊，我不過一善逞口舌之徒罷了。若論神人，當世倒真有一位，于我有半師之恩。姓王名靳，自號白石老人，為墨家二十代嫡門弟子，不但通縱橫捭闔之，且有通天之智，又善岐黃醫，學究深，余與之相比，如流螢之于星月，不堪一提。”

魏劭揚了揚眉：“如此神人，今在何？”

公孫羊道：“我年輕時四尋訪，想拜墨門，黃天不負，終于得見老人，惜乎資質庸劣，未被收門下，但也有幸，得老人指點三月，用一生。十年之前，我有幸與老人再次偶遇于道旁，才知他心系世人，再次世云游四方，以岐黃濟世救人。如今十年過去，也不知他在何。若安在，當也古稀。”

一陣寒風吹來，公孫羊忽然咳嗽起來。

他早年隨軍時曾意外傷，后來傷愈，但留下了病，時常咳嗽，也壞了下去。

“天寒地凍，先生弱，我送先生回房。”

魏劭立刻說道。

公孫羊連稱不敢，說自己回去便可。魏劭便也沒勉強，只將披風解下，披在了公孫羊的肩上，目送他的背影下了樓去。

公孫羊走后，魏劭獨自憑欄，下意識地再次了一眼剛才公孫羊指給他看的那片星座。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在魏劭的野心里，慢慢地已經勾勒出了一幅越來越清晰的未來圖畫。

黃河劃南北，南河中原腹地，北古燕趙魏地。十年前，他的父親還在世時，北方有大小軍閥不下十人，時至今日，已多被蠶食吞并，剩余也不足為慮，不過依附強者而生，如今的廣袤北地，就只剩并州陳翔還能與自己一爭高下了。

他現在的首先目標，就是吞滅并州，奪得這塊有隴西糧倉之稱的地盤，統一北方后，再圖河南之地，以致最后西進，就大事。

而兗州地勢，就是日后他南下的一條便利途徑。兩家聯姻，今日以魏家之勢保喬家在兗州的地位，其實也如同于喬家在替自己守著這條南下便道。他的祖母徐夫人目深遠，應該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做主替他接了喬家的示好。當然，這也是為什麼他雖然極其不愿，但最終還是聽取了公孫羊的勸告，默認了這門婚事的唯一原因。

他從十歲起，就坐于馬背追隨為幽州刺史的父親與越界來犯的匈奴作戰，最遠到達過長城之外的云中和朔方。父親在他心目中，有如神人。十年前喬家背信棄義，令他痛失慈父長兄。他從不相信喬家所謂的“信使被截殺于半道”的解釋。豬狗不如的人，與陳郡李肅一樣，終有一天，他必滅之而后快。現在娶喬，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而已。除去這樁婚姻給自己帶來的心理上的厭惡之外，他并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至于喬家的那個兒……

他轉過視線，俯視片刻前自己剛走出來的新房的那個方向。

遠遠去，那扇窗牖依舊出一片紅蒙蒙的燭，在周圍一片漆黑的映襯之下，很是顯眼。

只能怪自己命運不濟了，魏劭這樣想，腦海里，不再次浮現出了婚禮時第一眼看著被人引著，朝自己一步步走來時的景。

生的倒勉強還能眼；上的上下統共加起來，想必也湊不過二兩。

他下意識地扯了扯角。

……

魏劭走后，小喬也不想睡覺了，裹著被在房里枯坐到了天亮。

他沒再臉。春娘們進來服侍洗漱的時候，信邸里的便有消息在傳，說新婦不得君侯歡心，房次日便要被送離邊去往漁了。

漁是魏家基業所在之地，魏劭的祖母徐夫人、寡母朱氏如今都在那里。

原本，做兒媳的去老家替丈夫侍奉長輩盡孝，也是應盡的人倫。但是，才新婚第二天就要被匆匆送走……

這未免也太丟臉了！

春娘起先還在小喬面前強行做出無事的樣子，后來實在忍不住了，將侍差出去，握住了小喬的手，垂著淚道：“君，婢一早便聽聞，有仆人四更起夜時，遠遠見到了魏侯。他怎如此大早便出了房？莫非你忘記婢之前的叮囑，怒了他，他才今日便送你去漁？”

春娘的意思，說白了，是說現在信邸里的下人都在傳，昨夜房里房事不調，魏侯對新婦不滿意，所以今天就要打發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