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雪嵐晚幾步進屋，下披肩給傭人：“晚飯準備了嗎。”

傭人接過：“按照您的吩咐已經準備好了，都是二吃的，現在就用還是？”

顧雪嵐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吊燈彩奪目，映在地麵上，仿佛踏著。往前走兩步，然後腳步頓住，又退了回去，轉個彎往相反的方向走，裏扔下一句：“你去樓上他。”

謝俞在浴室裏，渾，水從頭頂順著發落下去，氤氳熱氣不斷打在四周的玻璃門上。

手機擱在洗手池邊發出嗡嗡震。

他閉著眼，衝掉上最後一點泡沫，耳邊響起兩下敲門聲，接著是傭人慎微而克製的聲音，過門板，悶悶地傳進來：“二，開飯了。”

“我沒胃口。”

“這……但是夫人已經……”

謝俞睜開眼，又重複一遍：“沒胃口，吃不下。”

阿芳來鍾家不過兩年時間，不算長，話做事都還戰戰兢兢，生怕哪裏出差錯。來的時候還沒見到人，倒是聽了不關於鍾家的流言蜚語。

是原來那位鍾太太自殺去世，沒過幾年，鍾大老板又往家裏領回來一個人。顧雪嵐這三個字，出去都沒人知道，來的時候甚至還帶過來個拖油瓶，一大一。這人坐上了鍾太太的寶座，坐得還穩穩的，不管別人怎麽笑都沒掉下來。

可憐了鍾家那位大爺，沒了媽，又看著別人這麽登堂室。

回去複命的時候，不知道怎麽，低著頭站在餐桌邊上，半沒憋出一個字。

顧雪嵐看那副樣子，什麽都知道了，拿起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像自己得那麽不在意：“吃不吃，有他的時候……你先下去吧。”

謝俞穿好服，頭發還在往下滴水，想去看看那個神遊戲下載得怎麽樣，撈起來一看全是微信消息提示，放眼去，找不到下載遊戲的進度條。

一個“不要總打打殺殺”的群聊，推送消息99 。

：我日，他最好識相，再讓我到，見一次打一次。

：好兒子！有氣魄！

：打到他爬不起來，臭嘚瑟幾個月，真把自己當大哥。

……

周大雷這一家人真是整整齊齊。

謝俞往上翻，容大同異。

虎哥人雖然已經被大家聯手整治了一頓，現在還得在黑水街人民群眾的群聊裏供人鞭。

黑水街這些年不停在開發，人來來去去，搬進來了很多新住戶。群裏這些都是十幾年前老街區的左鄰右舍，幾十號人，得就跟一家似的。

雷子以前就經常跟他吐槽，自從有了這個群，簡直一點個人私都沒了。

翹課去網吧，網吧老板上笑嘻嘻“膽子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我很欣賞你這種膽量跟其他孩都不一樣”，然後扭頭就在群裏發雷子手持鼠標登錄遊戲界麵的高清特寫並且艾特了雷爸雷媽，並附文道：你們兒子不好好上課又跑出來打遊戲！

雷爸雷媽立馬扔下攤子上的活，殺進網吧，追著雷子砍了整整三條街。

謝俞拿著巾正在頭發，冷不防被人艾特。

:@Y，你是不是，思前想後徹夜難眠還是覺得太便宜那個傻了。

這還非得扯上他，話題沒完沒了。謝俞隨手打了幾個字上去。

：別扯上我啊，我三好市民。

：……

：真有臉，你打人的時候怎麽不想想你是三好市民？！

題王爭霸安裝功。

謝俞對這個題王的興趣更大一點，幹脆利落地結束話題:不跟你扯了燒烤王子，打遊戲去了。

兩人對“遊戲”這兩個字的認知顯然有些差異，周大雷也喜歡玩，無論是連連看還是英雄聯盟，相當博從不挑食。他在遊戲方麵還真有點賦，以前能在黑水街耀虎揚威也是憑借著別人死都打不上去的最強王者。

於是燒烤攤王子立馬來了神，找謝俞私聊問：什麽遊戲，新出的王之戰？一起來開黑啊！

：不是。

：別問了，你不行的。

：你玩不來。

冷漠三連。

暴擊。

：不要對男人不行，你，你有種出來，大哥分分鍾給你打進排行榜前十。

周大雷把煙掐滅，準備好好迎接這場男人之間的戰役，結果他看到謝俞截過來的遊戲界麵——如果那還能稱作是遊戲的話，頓時整個人猶如被雷劈過、恍恍惚惚，抖著手把剛才放出去的那句狠話撤回了。

然後他摁住語音鍵，回過去一句：“這什麽玩意兒啊！”

地獄奧數、黃岡真題、花樣英語、理化大全……有毒吧。

“這是遊戲嗎？這能是遊戲嗎？你對遊戲到底有什麽誤解？”周大雷心千瘡百孔，萬分刺痛，最後隻能從靈魂深問出一句，“好玩嗎？！”

：不知道，應該還行吧。

：……

題王爭霸整個區玩家在線人數不超過四百位，冷門又簡陋，充斥著一種隨時都有可能倒閉的氣息。

進去之後就是隨機試卷檢測，獲得一定積分之後才可以進第二：刷題和一對一PK。

這遊戲還有喇叭功能，左下角有個框，滾屏幕，促進玩家之間的流。隻不過這個流的容……

“年級前十”對“英語課代表”：來比比微積分，我一定把這份恥辱送還給你。

“英語課代表”對“年級前十”：因缺思婷。有意思嗎，你有這個功夫不如多去背背英文單詞吧。你的英語，恕我直言，你本不能練掌握八級詞匯，詞匯量隻停留在四級是沒有前途的，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中華文化之”：背什麽英語，勞累的時候來中華文化的海洋休養生息，文言文pk，自定義、雙倍經驗，房間4008，等一個有緣人。

“我學習”：求大神解答一下B卷第十三題，零或負一不是最終解？是這個函數限製條件給的不對嗎？

“學習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裏隻有”：高價收一套慶祝恢複高考四十周年限量版《衝刺高考-最值得一做的模擬測試卷》，跑遍了所有書店都買不到，我做不到這套試卷都吃不下飯，重掉了二十斤，心裏太難，衝刺高考係列是我最喜歡的測試卷，限量版我怎麽可以不手！！！

……

謝俞剛好是第三百九十九名注冊玩家，這個遊戲也真的是涼到一種境界，係統激地用廣播熱烈歡迎了整整兩分鍾，並且熱切地替這位玩家展了一下未來：在知識的海洋裏遨遊、為建設麗新中國而鬥、清華北大在向你招手。

謝俞進去做了一套測試卷。

係統還在繼續滾：歡迎加題王爭霸大家庭！

當時這些在線玩家都還不知道，這個用戶名像是在鍵盤上用臉滾了一圈的新人，會在之後的整個假期裏，掀起一陣腥風雨。

周大雷也做了一套測試題，不撞南牆不回頭，每道題答題區域都隻寫著兩個歪歪扭扭的狗爬式字：不會。

結果顯而易見。

他點擊右上角卷按鈕，卻被告知分數太低沒有進遊戲大廳的資格。

周大雷差點摔了手機：歧視！歧視差生！什麽破幾把遊戲，老子可是電競界王者，連遊戲大廳都不讓我進？不會做就是不會做，不會做怎麽了，起碼我誠實啊！

於是謝俞做完測試題出來，收到來自燒烤王子的十幾條微信消息。

-畜生！

-怎麽可能解出來，這是人做的題嗎？

-投訴，我要去投訴！

……

謝俞手指在屏幕上輕飄飄輕點幾下，組織好語言正要點擊發送，卻見周大雷又發過來一句：你多分？

多分？

謝俞後背靠著床邊，坐在地毯上，一點一點將剛才打出來的字刪掉。

：跟你差不多。

：垃圾遊戲，卸載了。

周大雷裏叼著煙，蹲在箱子旁邊思考人生，腰間圍了一條圍，上麵用紅藝字寫著“方寶來葵花籽油”，一看就是超市大甩賣搞促銷買二送一。

他長得不差，模樣周正，帶著幾分氣，就是黑了點。此時蹲著更像個地流氓。

周媽端著盤子經過，看著他這個樣子就氣不打一來，直接抬腳踹上去，周大雷的屁結結實實挨了一腳：“蹲著幹什麽呢！羊烤完了？”

“馬上去馬上去。”

周大雷連忙站起來，他走出去兩步，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事，又折回來：“等會兒，媽，我問你個事。”

周媽從善如流：“不知道，沒錢，過。”

“你認真點行不行。我是想問你那個，你記不記得初中的時候，謝俞績很好，還代表咱們街道參加過數學競賽，得了獎的。還有時候，玩魔方，他閉著眼睛都能轉，可牛了……”

周媽把髒盤子往池子裏一擱：“那又咋的了，你媽我時候考試也是門門滿分，後來還不是一樣蒙圈。人還有長殘的呢，就比如你吧，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

周大雷試圖抓住腦海裏那抹若若現的念頭：“不是——媽，我真覺得不是……還有我現在怎麽了我覺得我帥啊。”

“帥個屁帥，把你頭頂那些七八糟的給我弄了先。”周媽順教育起來，“現在的孩子，就是玩心重，聰明倒都聰明，就看究竟花了多心思在學習上。就隔壁街那個阿傑，績之前爛的一塌糊塗，出院之後模擬考試前進了一百多名，我琢磨著你大概也需要一場車禍讓你的頭腦清醒清醒，整就知道打遊戲……”

“……”

“二十串羊是吧，我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