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師妹以飼蠱至今,一晃眼,三十年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這三十年間,五師妹的存在始終代表著恩、責任與負擔,他們的結修,并未摻雜男。江止以為五師妹也與自己一樣,將這場結修視作恩償還,直到夏淮告訴他,五師妹的心魔許是因他而起。
五師妹這人,從小就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并非含蓄的人。
可的,藏得非常深,深到幾乎無人察覺。
就像每一年都送的生辰禮,每一年都說的那句“師兄,生辰喜樂”……年復一年,從認識到現在,說了近百年,久到變一種慣例,而他從未想過這意味著什麼。
修士與凡人不同,壽元綿長,很會專門過生辰,甚至就連生辰是哪一日,在漫長歲月中都可能被忘,只有五師妹,年年祝他生辰喜樂,年年送他生辰禮。
除此之外,與其他同門一樣,尊敬他,戴他,從未有過一一毫的逾越。
突如其來的認知讓他覺得沉重,他已經背負了一段恩,不想再投自己的,更何況其中還有個螢雪。
相較于五師妹的含蓄,螢雪則顯得外許多,一出現便奪目耀眼,霸占了他所有目。他一直覺得螢雪對自己有,就連老三也那般覺得,以至于一直誤會他辜負了螢雪。他必需承認最初確曾被螢雪吸引,對另眼相待,可許是世事無常,未深便被斬落,他不知道螢雪是如何想的,但他已經回應不了……辜負,也許是有的,所以這些年,他竭盡所能地幫助螢雪。
師尊從前曾提點過他,說他道心未堅,為人事總想滴水不,總想對得起所有人,總想讓自己無可指摘,可哪里有面面俱到的?
妖鬼易除,人心難定。
遲早有一天,他會敗在自己的虛偽手上。
————
江止在席上喝了些仙酒,沒到醉的地步,卻讓他心緒雜,想起這三十年間的事,又想著白天五師妹那句話,慢慢踱進石。
夜已沉,浩瀚星河仿佛倒掛石壁上,中沒有其他線,只有最里面那間石室出淺淡青,他又往那里行去。
撲面而來是沁心神的充沛靈氣,他的腳步在口停下,眼前是片淺碧的暖池,四壁鑲嵌的寶珠華都被水氣氤氳玉。
他并沒繼續往里走的打算,正要回,卻聽一聲“嘩啦”,池子里有人突然站起。
水花飛濺到江止臉上,他瞳眸倏地微。
那人背對他,長發盡數撥到一側,發尾在水面青藻般散開,出一截修長盈白的后頸。和而沐,然面輕薄的仙袍沾了水服帖于,出底下那件泛著珍珠澤的甲,有一瞬間,像是海中陵魚探出波濤,妖嫵而迷人。
“小乖?”南棠一邊擰著頭發,一邊放眼暖池尋找虎的蹤跡。
池面空空的,那只虎已不知所蹤。
南棠將長發一甩,轉要出池,卻一眼瞧見站在岸上的人。
水氣讓顯得有些朦朧,但江止卻又清晰地看見一顆水珠從眉心滾過,再從瓣到下頜,最后滴襟口……
江止毫不設防被這一幕擾全部心神。
和他印象中的五師妹大廂徑庭,沒有了記憶里十年如一日刻板的模樣。
嘩——
一片水幕揚起,阻斷江止目,濺的水珠撲向江止臉面,他別開頭去,只聽水幕后傳來五師妹微冷的聲音:“掌門師兄來了怎麼不說一聲?”
嘩——
水聲再度響起,水幕落回池中,南棠已經從暖池中掠起落到岸上,上換了套干爽的。
“對不住,是我失禮。”江止道歉。
南棠已與他錯而過,向外面走去,他看得出來,發脾氣了。
“師兄不必總向我道歉,這本就是你的府,只是希進來時能同我打聲招呼。”南棠邊說邊找小虎的蹤跡。
除了不快江止的忽然出現外,還擔心小虎。
江止跟在后,只瞧見披爻滿背的發,雖然換過裳,但的發還未綰起。
“你在這里可住得習慣?”他找了個話題問道。
“習慣,這兒很好。”南棠簡單答道,放眼整間石室,都沒找到那只小虎。
又向外走了兩步,忽然間在石門旁看到一串很淺的腳印——那只該死的小老虎,溜出去了?
“師妹在找什麼?”江止走到邊問道。
南棠立刻便收回目:“沒什麼。”
這串腳印還是不宜讓師兄發現的好。
“師兄不是在外與道友飲酒論道,這麼早就離席?”猜測著小虎的去向應付起江止來。
“怕你人生地不的覺得孤單,所以回來陪你。”江止坐到蓮榻上,拍拍邊的位置,“師妹,我們說說話吧。你白日怨說這掌門夫人有名無實,是我冷落你了。”
“……?”南棠的心思因為江止的言語而暫時從小虎的行蹤上回來。
他師兄在說什麼?怎麼忽然間聽不明白了。
“我沒怨……”就只是說了句大實話,任誰都覺得這重虛宮掌門夫人名不副實吧。
“我知道,你從來不怨,連心魔也多是自己苦苦克制。”江止頓了頓才垂眸道,“師妹,你我結修三十載,空有夫妻之名,未得夫妻之實……”
他面上有些緋,話說不下去,南棠卻聽得目瞪口呆。
夫妻之實?
師兄是不是想岔了?
要麼就是陷進什麼幻覺里?
“回去后,我會搬回云川與你同修。”江止復又抬眸,定定看著南棠道。
南棠沒能立刻嚼江止的意思,江止見遲遲未上前同坐,索起踱到前,抬手上的鬢發,指尖微臉頰……
同修?夫妻之實?
南棠徹底反應過來江止言下之意,只覺得太過荒謬。
“師兄!”別臉避開他的手,急急喚了江止一聲,開始組織勸江止收回同修想法的語句。
外門忽然傳來清脆鈴音。
“五師姐可在?”
螢雪聲音隨之響起。
江止的作微頓,南棠如獲大赦,從沒哪一刻像眼下這般覺得螢雪的聲音如此聽。
“在。”飛快轉,邊走邊揮袖掃開了最外面的石門。
螢雪慢慢踱進屋里,先向笑道:“師姐,我得了壺好酒,想與你共飲……”話沒完,似無意間發現江止般道,“師兄也在這里?”
江止頜首。
螢雪見二人間氣氛微妙,便道:“是我來得不巧,打擾了師兄與師姐,那我走……”
“不用!”南棠與江止同時開口。
南棠這會才不管螢雪是不知還是假不知江止在這里,是過來拆臺還是真來與飲酒,只覺得螢雪來的真是時候。
現在……一刻也不想與江止共一室。
“你留下陪你師姐吧。”江止道。
“可這樣不是打擾到你們……”螢雪明亮的眼在二人上掃來掃去。
“無妨。”江止搖搖頭。
“說來我適才遇到尚安道友正滿天下在找師兄,還問我來著,他說要與師兄切磋論道,恐怕現在還在外頭找你。”螢雪又道。
江止看了眼南棠,微嘆一聲,道:“罷,我去找他。你們聊,不必拘束,我今夜不歸。”
語罷他振袖離去。
南棠大大松口氣,螢雪已自顧自走到背后,道:“師姐該不會怪我讓師兄離開吧?”
“他的道友找他,師妹傳話而已,我怪你做甚?”南棠回道。若是從前大概是會難過的,但此一時彼一時,心境早就不同了。螢雪想將江止與分開,卻不知正幫了大忙。
螢雪微微一笑,挑起幾縷散落的發掌心:“師姐的發養得真好,我幫師姐綰發可好?像以前那樣?”說著輕按南棠肩頭,將自己的腦袋歪到南棠臉側。
南棠便回憶起螢雪剛師門跟著自己的那段歲月。
那時螢雪還是十六、七歲的模樣,個頭與相差無幾,見人就躲的個。們的師尊是個甩手掌柜,不會帶姑娘,就把螢雪丟給。初見螢雪時,螢雪連頭發也不會梳,一點姑娘樣子都沒有。
剛開始那半年,都是南棠手把手教,梳頭、凈面、描眉、點……把拾掇得漂漂亮亮。當時南棠府外頭有一片竹林,螢雪最的事,就是和南棠坐在竹林里,把頭枕在的膝蓋上,讓南棠給梳一頭的長發。
后來,螢雪學會了編復雜的辮子,但不給自己梳,就抓著南棠梳,給綰發,編各式各樣的發型。南棠則偏給穿各種各樣漂亮的,看著一天天變得鮮活,變得自信。
南棠常想,如果自己有個妹妹,在這世間就該這樣相親相,相依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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