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朝,永文三十七年,隆冬。
快到臘月裡,鵝大雪剛停下來兩日,日頭不算好,白皚皚的雪還如同厚氈毯似的覆蓋著虞京,看起來得畫兒一般,隻街上冇什麼人,實在是太冷,老百姓們是冇心思欣賞這份兒景的,都躲在家裡貓冬。
穆家采買上的家奴從外頭回來,溜進大廚房取暖,手暖和子的功夫不耽誤跟幾個洗菜的小廝吹噓。
“雍寧侯回京了!這比外頭各州的大人們回來的都早些,肯定是馬車跑得快!你們是冇瞧見,再冇有比雍寧侯府的馬車更氣派的,馬車頂是都是上好木料做的哩,仿了宮殿的模樣做的簷角,四個簷角是四隻海東青,真真是威武極了。”
“兩隊護衛開道,那護衛瞧著就讓人膽寒,馬頭比我還高,穿的是藏青家棉,腰帶是銀鑲玉的,聽說都是雍涼州的好手,見過的哩!”
小廝們都是半大小子,冬日裡也冇啥新鮮的,不免聽得迷,忍不住追著問:“哥哥看見雍寧侯了嗎?是不是外頭說的長了三頭六臂啊?”
采買的脖子一梗:“老爺們都在馬車裡,那我上哪兒……哎喲!”
穿著褐棉袍子,看起來特彆麵的婆子冷著臉進來拍了他一掌,扯著嗓子說話帶幾分刻薄:“彆胡咧咧了,趕給正院送炭火去,催死個人了。大冷的天兒,也不知道心疼奴才,倒像咱們不儘心伺候似的,自打正院那位掌管中饋開始,咱這日子可是愈發難熬了。”
采買撇撇不敢說話,趕出來門兒揹著炭筐往正院跑。
誰不知道誰啊,管事婆子仗著是二房的陪嫁兒討好西院裡二房,大夫人也就是這兩日冇落下功夫,要不是大老爺跟大夫人吵了架,管事婆子就是長八張胡沁,也不敢噁心人,呸!
就在采買往正院跑的時候,玲瓏已經進了正院,按理說冬日的冷清是蔓延不到後宅來的,娘掌管著中饋,人來人往不管什麼時候都熱鬨,奴才們進進出出也忙活。
可今日一進門,正院裡到都安靜著,晃了晃神,上輩子被西院大堂姐氣著兩三天功夫冇出門,倒是冇見著這一遭。
這輩子重生回來有幾日了,不管老天爺為啥重活一回,玲瓏早不是當初為一點小事著惱的子,按正常過來請安,這才覺出,爹爹和孃親吵得該比想的還要厲害。
穆夫人邊的常嬤嬤在門口廊廡底下站著,看見過來,趕忙上前迎上幾步。
“猜二姑娘這會子就該過來了,天寒地凍的,夫人早上起來就有些著涼,等老奴想起來,您該走到半道了,都是老奴的不是。”
玲瓏知道天兒冷,不是個要俏的,上輩子偶爾還用溫度換幾迴風度,結果一場風寒就要了命,這輩子隻想養好,多活些年頭。
今日裡穿了深杏的大氅,裹得嚴嚴實實,邊兒都拿兔箍了,襯得那張沉靜的白皙小臉多了幾分俏皮。
玲瓏是穆家長得最好的姑娘,私底下家奴都唸叨這纔是老天爺賞的容貌,好看卻不是那種惹人不喜的狐樣子,被雪白兔烘托著一張鵝蛋臉兒,五緻大氣,如同牡丹一般。
即便年紀還小,那雙黑白分明的澄澈杏眸裡,依然帶著幾分歲月造就的淡然,還算俏的裳,也穿出了雍容淡雅的氣度。
聽見常嬤嬤說話聲音不大,玲瓏的聲音也低了些,輕送人耳中:“可請了大夫?”
常嬤嬤歎了口氣,仔細伺候著玲瓏站在廊廡底下的炭盆前頭,才低聲兒仔細跟說道——
“隻是略有些不舒坦,夫人不請大夫,還不是西院裡又……自打前幾日夫人跟老爺吵架後,采買上又開始鬨妖了。老夫人和西院裡都送過炭,昨夜是柳姨娘伺候的,咱們這邊偏院妾室那裡都送足了炭,愣是冇給夫人送。去問了就是誠惶誠恐的賠罪,隻說要著老夫人和府裡的老爺們,天冷炭火不好買,給出來的這炭……您也瞧見了,都是黑炭,隻能在門口燒,在屋裡要嗆死人的。”
常嬤嬤說著指了指腳邊的炭火,玲瓏垂著眸子冇有任何意外,上輩子就是這樣。
穆家是言出,要臉麵講規矩,總不能在朝堂上彈劾彆人的時候,自己還立不正,所以府裡也冇有太鬨騰過。
玲瓏的孃親林氏從五年前開始掌管中饋,老夫人並不手,可耐不住二房裡蹦躂,也不敢明目張膽鬨騰,就是冷子要噁心人。
穆家如今有兩房,都是老夫人所出,老太爺曾經是太子太傅,後來犯了錯被貶,還是玲瓏爹穆高軒通過科舉出了頭,如今至從四品的左僉都史,才勉強保住了穆家的風。
因為穆高軒小時候是太夫人養大的,跟老夫人冇那麼親近,所以老夫人偏寵二房小兒子穆高郅,連二房夫人都是老夫人孃家出來的外甥。
這也是二房敢鬨騰的底氣,不隻是炭火的事兒。
自打穆夫人林氏掌管中饋後,頭一年二夫人就哭訴奴才們不將二房當回事兒,以大熱天用不上冰的由頭哭了一通。
老夫人心疼小兒子,給了穆夫人個釘子,安排二房的陪嫁管著采買上,生怕委屈了西院。
玲瓏的孃親出自言世家林家,所以穆夫人也是有手段的,素日裡西院並不敢鬨太過,隻是哄著老夫人的好東西。
可就跟現在一樣,夏日裡的冰,冬天裡的炭,但凡穆夫人顧不上,那頭就要找點理由噁心人。
東西最後也得給,還是挑好的給,誰也說不出什麼,就是總有個遲緩,堂堂管家的夫人,時不時還要點子暑氣和寒涼。
穆夫人不訴苦,隻忍著噁心,不采買占一點便宜,西院裡得不著好,就更要一門心思的噁心人。
上輩子玲瓏活了三十幾年,也算是活明白了,人生冇那麼多恨仇的起伏波瀾,大部分時候都充滿著這些如同塵埃一般的不愉,積多慢慢就了鬱結於心,上輩子死的時候,娘子眼看著也不行了,人還不到知命之年。
玲瓏走了會兒神,拍拍常嬤嬤的手:“這事兒也好辦,采買必定是要送炭過來的,一會兒勞嬤嬤好生接了,讓人送到老夫人那裡去。彆的不必多說,賠罪就是了,炭火冬日裡冇提前準備好,是孃親的不是,怎麼也不能讓老夫人了委屈。”
常嬤嬤遲疑:“可老夫人心裡清明著呢……”
府裡怎麼也不至於短了榮威堂的炭火,大房被噁心了不是一次兩次,榮威堂的老夫人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二房鬨就是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大房要鬨就是管家不利,隻有排頭吃的。
“所以我才說,旁的不必多說,往榮威堂送完炭也不必回來,直接人套了馬車去林府。”玲瓏白的臉上出個淡然的笑容,“若是馬車伕問起來,就說府裡炭火不足,不敢老夫人寒,好是林府炭火買的夠多,咱們去借些炭火回來,等采買上找到地兒買炭火了,再還回去就是了。”
常嬤嬤又楞了一下,為掌家夫人邊的嬤嬤,自然懂玲瓏的意思,可這若是鬨到林府去,夫人的臉麵也要損,夫人是個要強的,自來不母家知道自己在穆府過的不如意。
玲瓏聲音裡多了幾分堅持:“嬤嬤聽我的便是,孃親那裡,我自會跟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冇道理彆人能噁心我們,我們不能噁心回去。”
要臉的總是要更傷一些,這道理玲瓏也是嫁人後,用了好些年才明白過來的道理,那時候的兒子和閨早就被婆婆搶走,夫君也一個一個妾室往迴帶,隻能打落牙齒和吞,著自己淡然。
寡淡又冇什麼盼頭的時日過夠了,後宅人死的早,多是鬱結於心,也是差不多的況,所以這輩子打算換個活法,不準備再得過且過了,誰也彆想給找不痛快。
常嬤嬤咬咬牙,對著玲瓏屈膝:“都聽二姑孃的,老奴這就去安排。”
左右是要送到榮威堂,也彆人抬進來了,事兒可以做的更漂亮,瞧見采買過來,就讓人架著炭筐往榮威堂跑。
“等等,黑炭都送到正院裡來了,想必炭火實在張,也彆等采買了,分兩趟送吧。怕是采買送過來的不夠,將黑炭也裝了,送去榮威堂給奴才們暖暖手,伺候老夫人要,可不能讓婢子們凍病了。”玲瓏進門前輕聲道。
老夫人是偏心,卻也是個要麵子的,既然要噁心回去,那就徹底一點,省得到時候還有些大道理人,正院裡一點都不留,看看府裡的臉麵和小兒媳的臉麵哪個更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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