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沒能再睡著,眼一閉腦子里浮現就是漫天的水,是爹慘死時的景象。
忍著黏膩的冷汗披而起,視線躍過墻頭,遙遙看見東面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淡橘的朝霞正緩緩聚攏。
這是一個生機的清晨,呼吸間都是枝葉的清香。
活著真好。
虞秋長嘆一聲,看著枝頭蹦蹦跳跳的麻雀,不由得想起云珩那只綠鸚鵡,也不知它是何時落云珩手中的。
一想到太子就又記起那詭異的噩夢,虞秋努力將其忘,心道,太子也是奇怪,為什麼非要教一只鸚鵡說話?
折了支桃花倚著窗漫無邊境地想著,早起的丫鬟端著水進了院子,瞧見,笑著走近,“小姐今日這麼早就醒了,可是等著余公子來接?”
虞秋聽見人提起余延宗肺腑中就是一陣絞痛,手指扣了窗欞,問:“接我做什麼?”
“小姐你忘啦,前日余大公子說了要帶你與余二小姐出去踏青的。”
虞秋恍惚一陣,遲鈍地記起來了,因為三皇子的辱閉門不出,余延宗為了哄高興,要帶與余蔓秀外出游玩。
就是這次游玩,在山上放紙鳶時,虞秋失足險些墜落矮崖,幸好余延宗反應迅速將拉住。
矮崖下遍地嶙峋怪石,真落下去,不死也得重傷。
余延宗時常拿這事來逗弄虞秋,說欠下了救命之恩。
兩家有數十年的,以前虞秋從未把這話當真,直到家破人亡被他脅迫給太子下毒,虞秋才意識到,或許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在說笑。
虞秋猛然站起,把丫鬟嚇了一跳,“怎麼了小姐?”
“我頭暈……”
虞秋扶著額頭做出弱狀,神本就恍惚,一夜未睡又做了個驚駭的夢,看著面的確不佳。
丫鬟忙將扶到床上,趁著時候早,差人去余府送了信,讓余延宗兄妹倆不必來了。
倒是能用墜崖這事向爹爹證明是真的重活了一輩子,可虞秋不想再驗一次被人以恩相挾的滋味了。退一步來說,就算這樣爹也未必會信,萬一覺得是故意的呢?說不準只會表面上相信,心中不以為然。
這邊裝病讓人送信沒多久,余延宗親自上門探來了,虞秋趕忙閉眼裝睡。
前世余延宗救過是事實,被連累也沒錯。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沒錯的,是這個道理。虞秋在心底勸自己。
等人離開的這段時間最是難熬,虞秋蜷在床上,生怕前世折磨人的附骨之痛再次傳來。
未久,敲門聲響起,是虞行束。
虞秋昨日就不對勁,今日又病了,他特意告假在家陪著,想著虞秋昨日聲淚俱下的哭訴,好聲好氣道:“爹知道你因為夢魘對延宗心生不滿,已經把他送來的補藥退回去了。”
躺在榻上的虞秋眼眸微睜,心中一酸,前世的萬般委屈齊齊涌上心頭,盈盈淚珠順著賽雪靨淌了下來。
虞行束將的手塞進錦被下,等緒穩定些,咳了一聲道:“只是夢魘罷了,哭過就忘了吧。秋兒你須得謹記,心有所,不用深,心有所憎,不用深憎,心開闊不為萬所擾,方是長壽之道。”
正哭著的虞秋險些又岔了氣,按著口止了淚,乖乖點頭,然后勸虞行束回署上值去了。
是看懂了,自家爹爹是著實看的開,并且不信自己。
且等著,還有兩日四皇子與六皇子就要鬧起來了,到時候爹不信也不行。
.
蕭青凝被丫鬟引來時,虞秋手腕撐著下頜,正伏在桃花樹下的人榻上想的出神。
著杏與淺綠的春日薄衫,桃梨白的花瓣紛紛搖落,有的落在脊背,沿著脊梁骨往下,最終積在那微微凹陷下去的腰窩。
再細看,見側著的臉若銀盤,一雙水彎眉輕攏,愁緒掛在眼角眉梢,儼然是個想事神的弱人。
縱使早就知曉虞秋的貌與段,蕭青凝還是失了神。
“小姐,蕭姑娘來了。”
丫鬟的聲音將虞秋喚醒,偏頭看來,如瀑黑發便從榻上落,與頭上的白花瓣一起堆在草地上。
“你來啦!”虞秋急忙坐起來,驚喜中夾著稍許的窘迫,“我當你不會來,就沒有特意洗漱裝扮……”
蕭青凝眼角一跳,這是什麼意思,是說沒有裝扮就已經這麼艷人了?
瞧著虞秋神期盼地過來迎,蕭青凝默默忍下,朝著榻走來,冷聲冷調道:“既然以為我不會來,那做什麼要請我?”
虞秋眨眨眼,答不上來了。
其實按緣算,兩人是表姐妹關系。
虞夫人本是蕭太尉嫡長,不顧家中反對下嫁給一介青虞行束,蕭太尉惱怒之下與斷了父關系。
蕭太尉僅有兩個兒,姐姐嫁給了虞行束,妹妹嫁給了蕭太傅收養的學生蕭論,太尉府與蕭府連府邸都是相通的,沒直接贅是怕影響蕭論的仕途。而蕭夫人育有雙胎,蕭青凝與蕭玉烽。
蕭家是京中顯貴,即便后來虞行束運亨通,蕭太尉仍看不上他。
夫妻二人對老人家多有愧疚,逢年過節就帶著虞秋攜賀禮上門,均被拒之門外。
虞秋六歲那年,大雪紛紛,于太尉府門口被蕭玉烽推倒,一頭撞在門前石像上,頭破流。
那以后,虞家夫婦倆仍會上門,但再也未帶虞秋一起了。
再后來,虞夫人去世,虞行束知曉亡妻心中憾,仍照慣例上門,依舊沒得過好臉。
虞秋沒怎麼見過太尉府的男眷,但京中眷難免有面的時候,小時候撞得頭破流的事讓懼怕太尉府的人,是以每每見了蕭夫人與蕭青凝都會主避讓。
這兩姐妹不算陌生,但關系絕對算不上是好的。
前世虞行束落難,虞秋走投無路時曾去蕭家求救,蕭太尉并未見。虞秋本以為他是要冷眼旁觀,卻不料父親出獄前一日,蕭太尉暴斃,蕭論因犯圣怒被貶,舉家遷往蜀中,唯有蕭青凝已嫁給靖國公二公子,未同往那蕭條之地。
虞家父離京前,已是靖國公二夫人的蕭青凝暗中去見了虞秋,給許多盤纏。
虞秋至今不知道那盤纏是蕭青凝自己給的,還是蕭太尉臨死前授意的,但毫無疑問,兩家關系是有修補的可能的,就算修補不了,也要努力讓蕭家避了那莫名其妙的禍事。
蕭家唯一愿意理會的就是蕭青凝,于是虞秋差人去請了,以為至得三請四邀才可能會來,沒想到才第一次就了。
“在家就能不修邊幅嗎?你爹教你的?”
放在平常,虞秋肯定是要與爭辯一聲然后轉頭就走的,此時卻置若罔聞,將瓜果茶點一一推到跟前,抿著笑討好道:“我沒有娘教嘛,不懂大戶人家的規矩。”
蕭青凝面一僵,贊不是,呵斥也不是。頓了頓,憋著口氣道:“被人那樣說,你還笑得出來。”
虞秋一時沒想明白在說什麼,愣了愣,恍悟道:“你說三皇子那事啊,不礙事,我不在意,我爹也不在意。人生在世,盡看他人眼了,得多煩惱。”
“不在意?”蕭青凝氣質冷艷,說話時聲音也好似帶著涼意,“等你嫁不出去了,你就知道該不該在意了。”
虞秋還未答話,想起什麼似的,眉梢一挑,又道:“我倒是忘了,你與那余二小姐是干姐妹,到時候姐妹變姑嫂,哪里還用得著心婚事。”
虞秋一聽見余家人就肺腑劇痛,連連搖頭,“你不要胡說,我沒這麼想過。”
蕭青凝回以一記淡漠的眼神。
不信,虞秋沒法解釋,嘟囔道:“不信算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因為這幾句,兩人氣氛很是冰冷,隔著矮桌對坐著,誰也不看誰,互不搭理。
這就不符合虞秋的計劃了,瞄蕭青凝一眼,見冷面如霜。
虞秋心中不藏怨氣,沒一會兒就消了,重新轉向,聲細語道:“前日我被三皇子那麼說了之后,其余貴都避著我,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愿意理我。”
“看笑話,做什麼不理。”
虞秋假裝沒聽出的嘲意,將矮桌推開,往旁湊了湊,低聲問:“我從未得罪過三皇子,他為什麼要那樣詆毀我呀?”
“連這都想不通,還說他是詆毀你?”蕭青凝先是質疑了“詆毀”二字,瞧虞秋面上了點兒難堪,收回視線,淡淡道,“三皇子喜好,無論是硯臺、筆墨、玉或者是畫作,只要了他的眼的,皆是上品。會這麼說你,多半是有人在他耳邊提了你,而他沒看上。”
這就是虞秋請來的另一個目的了,蕭青凝的父親蕭論,任起居舍人,掌史館,不論是史書修撰,或者本朝大事、皇室相關的,都知曉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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