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楊灣大隊率屬于石門縣城關公社，縣城挨著省城，從這里過去三十里左右。

　來這里隊的知青都算有點門路或者被照顧的，不用去邊疆兵團支邊，也不用去遙遠貧窮鄉下隊，直接在省城邊上就很舒服。

　大隊也照顧這些細皮不會干農活的知青，分派他們輕省的活計，喂豬、喂牲口、去倉庫幫忙浸種或者收拾場院。

　顧孟昭文化讀書多，又肯學習鉆研，下鄉以后找專業人士請教看專業書籍又實地研究，對牲畜了解頗多。現在也算大隊的醫，他負責的牲口也養得格外好，所以大隊更尊重他，給他的活兒不重，時間就比較自由。

　只是他父母還在勞下放中，不能補他錢和糧票，他吃食依然很差，所以林蘇葉給的禮就很及時。

　林蘇葉走后他吃了一頓蛋面，吃得滿頭大汗，冒都好了幾分。

　顧孟昭心里激就想好好回饋小哥倆，特意收拾一番等他們。

　這會兒他正在院子里看書，就見小哥倆一前一后過來。

　一個皮雪白，雙手兜，走路不不慢。

　一個皮深些，虎頭虎頭，走路步步生風。

　小嶺：“顧知青，你跟我媽說啥了？”

　顧孟昭微微一笑，“你媽媽是打你還是罵你了？”

　小嶺：“那倒沒有。”

　顧孟昭領著他們進屋，“我這里有些書和玩意兒，你們看看對什麼興趣。”

　大軍眼睛一轉立刻就盯住旁邊的幾本連環畫小人書，瞅著像是公社買不到的智取威虎山。

　小嶺則瞅著窗臺上一把磨得油亮的彈弓，上面綁著彈十足的皮筋，中間有一塊牛皮塊，瞅著就很有威力。

　小嶺一秒鐘原形，一把將彈弓抓起來，不釋手地挲著。

　顧孟昭讓他試試。

　小嶺捻起一粒小石子包在皮塊里，瞇起一只眼睛側拉弓，對著墻掛著的一個靶子就打過去，“噗”，小石頭打中了靶子。

　小嶺：“哇喔~”

　顧孟昭也很驚訝，笑道：“薛磅礴同學，你很厲害呀，再來一下。”

　小嶺再一次凝神靜氣瞄準，又打中了。

　顧孟昭：“在這個距離你是神手啦！”

　小嶺得意得很。

　顧孟昭：“你們能過來陪我下盤棋嗎？”

　下棋？

　小嶺可不興趣，小軍倒是興趣，可鄉下人下棋都是小石子小兒，再頂多有副象棋。

　大軍看顧孟昭這里竟然有好幾樣棋，象棋、軍棋，另外那一樣黑白子的像連環畫里見過的圍棋。

　顧孟昭笑了笑，“你們陪我下棋，我就借你們玩一會兒喜歡的東西。”

　小嶺一屁就坐在顧孟昭跟前，手里還抓著那把彈弓，“來吧，玩啥。”

　顧孟昭就讓他選一個棋。

　小嶺對打仗興趣，對象棋圍棋沒興趣，就選軍棋。

　大軍拿了那本小人書也有些猶豫，最后還是抵不住，他選了圍棋。

　顧孟昭就讓他們坐在自己對面，一人守著一個棋盤。

　棋盤都是他用木板自己做的，棋子也是自己用石子、木塊之類雕刻的。

　他下棋是家傳，從他爺爺那時候就一直教他，后來他周圍的長輩都不是他的對手，哄倆孩子玩兒自然不在話下。

　他見識自然比林蘇葉高，林蘇葉著急小嶺的績，他卻覺得小孩子最重要的不是績，而是做人。

　下棋既可以磨子，又可以學做人的道理。

　他簡單快捷地給倆孩子講下棋的規則，“規則是死的，必須遵守，違反即死，記住了嗎？”

　林蘇葉說倆孩子不太守規矩，所以顧孟昭上來先給他們立規矩。

　倆孩子點點頭，“記住了。”

　顧孟昭：“下棋要有點彩頭，你們什麼時候贏了我，我這里的東西想要什麼都可以拿走。現在你們肯定贏不了我，但是只要來陪我下棋，就可以玩。”

　哥倆很樂意，然后按照顧孟昭教的開始走棋。

　顧孟昭發現小嶺不像林蘇葉說得坐不住，也不是那麼不守規矩，下棋的時候他謹遵規則還會捧著腦殼思考呢。

　大軍明知道贏不了對方，所以有些敷衍，就過來借書看。

　小嶺卻滿滿的勝負，想把彈弓贏走，下棋橫沖直撞，一點都不顧忌。

　自然，他們都不是顧孟昭的對手。

　時間過得很快，顧孟昭時不時點評一下，

　“薛磅礴進步很快，下棋敢沖鋒，是一員猛將呀。”

　“薛遠征心思縝，下棋謹慎小心，有不錯的謀略。”

　大軍還沒啥覺，小嶺對這夸獎卻有些得意。

　小嶺：“那是，我打仗從來不怕死不后退，就是一個沖。”

　顧孟昭笑道：“單純不帶腦子橫沖直撞那是匹夫之勇，幾個屠戶就給滅了。不值當，你可知韓信為何寧愿□□之辱也不殺一個潑皮？”

　韓信將兵多多益善，這個他們以前常聽爺爺講故事，那是以前臺子上的人唱的。

　小嶺就很好奇，握著彈弓聽顧孟昭講為什麼。

　大軍也從小人書上抬頭，看著顧孟昭。

　顧孟昭侃侃而談，用生有趣又符合小孩子邏輯的語言講出來，就把倆孩子勾得上癮。

　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顧孟昭怕林蘇葉等急了，就讓他們倆先回去，明兒再來。

　大軍聽得迷，小嶺舍不得彈弓，很想帶走。

　他就瞅大軍，讓哥想辦法。

　小嶺有所求，小軍就變哥。

　大軍猶豫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顧知青，我有個很重要的消息可以和你換彈弓和小人書，你換不換？”

　顧孟昭笑道：“你們來找我下棋，只有贏了可以帶走。”

　兩人就萎了。

　顧孟昭也不讓他倆失，孩子能變換思路腦子，說明他活泛。他鼓勵道：“只要你的消息勾起我的興趣，就說明你贏了。”

　小嶺立刻推大軍快點，贏過來！

　他實在是太想要了。

　大軍了，有些不確信，隨即又攢手里的書，給自己暗自打氣，讓自己看起來很有說服力。

　他緩緩道：“上頭讓讀書了。”

　顧孟昭黑亮的眸子驀地瞇了瞇，隨即恢復如初，淡笑，“你們一直都能讀書，可以讀到高中。”

　大軍：“是可以繼續讀。”

　繼續？

　雖然現在能舉薦讀工農兵大學，卻本不能和正兒八經的大學比，學出來的東西連他目前的水平都沒。

　難道大軍說的……是他們爹從部隊里聽來的消息？

　薛明翊這人他也見過一兩次，看起來非常冷肅嚴厲，不像隨意泄消息的人。

　可一個小孩子，哪里會意識到這個？

　顧孟昭：“你們長大了，可以舉薦工農兵大學。”

　他們的爸爸是軍，只要不犯錯連累孩子，孩子學習還行的話就有機會當兵或者讀工農兵大學。

　大軍到底是個孩子，面對顧孟昭這麼厲害的知青，他心的勝負在翻涌，如果自己有一樣鎮住他，那說明自己很厲害。

　他繼續道：“這麼說吧，以后肯定讓考大學。”

　顧孟昭差點失手把旁邊的茶缸子打翻，忙扭頭看看外面，其他知青還沒回來，院子里靜悄悄的。

　他抑著張的緒，“你爹說的？”

　大軍：“那沒有，但是我知道。”

　顧孟昭就問有什麼證據。

　大軍有點為難，這要說很多話呢，有點累，但是為了拿到喜歡的書也拼了。

　他慢條斯理道：“我媽以前從來不管我們上學，前幾天給我爹打電話，突然不許逃學，還來班上盯著。如果只舉薦讀大學肯定不這樣，這說明上頭要孩子讀書，以后還會考大學，我媽才急了，否則干嘛拼命小嶺學習？偏心自己孩子，肯定不會告訴別人，萬一人家也都學習那小嶺就沒機會。”

　為了自圓其說，加強可信力，他還自作主張加了個期限，“長的話三五年，短的話兩三年，政策肯定就要變。”

　這腔調是他模仿支書，支書整天用大喇叭張口閉口這個那個政策，大軍隨便學學就像樣兒。

　顧孟昭覺自己手心都出汗了，這絕對不是一個八歲孩子能說的，肯定是聽大人的悄悄話。

　他不有些心跳加速，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活了過來。

　當初一腔熱要到廣闊的農村里大展拳腳，他以為可以利用知識發展農村，為強國做貢獻，來了以后才發現這里本不需要他，種地他不如老農，想傳授知識人家不要他，他所謂的知識無用武之地。

　如果不是大隊照顧他，讓他管牲口，單靠種地他本養不活自己，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

　挫敗讓他抑郁，卻又不敢流出來，只能憋在心里。

　可每每想到這輩子只能渾渾噩噩地爛在地里，不能繼續學習施展才學，他就郁郁寡歡，倍絕，甚至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會泛起與其這樣碌碌無為一生，不如轟轟烈烈死去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