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忙完了監生這一波,送走唯一一位來食堂用朝食的白博士,孟桑三人剛給自己扮了面囫圇吞下,還未真正歇上一會兒,又迎來了新的一波客人。
這回來的俱是監的雜役等,陸陸續續約有五十余人。比之監生,他們人得多,也不怎麼挑細面種類。
正巧剛剛已經備下許多細面,灶火有柱子守著,只需要孟桑和阿蘭流去灶上煮面即可。
先去的是飛快拉完朝食的阿蘭,而等孟桑吃完想去換班時,卻被阿蘭和柱子齊齊攔住。這二人,一人用言語一人用神,不約而同地勸孟桑去歇著。
孟桑就被推到一旁清掃干凈的桌案旁坐下,一臉茫然。
思來想去,左右煮面也不是什麼難活,自個兒扯了一早上的面也有些疲累,孟桑便也半推半就歇著了。
片刻后,徐叔與魏詢一同進食堂大門。
孟桑瞧見了,連忙和這兩位問好,隨口問:“您二位可用過朝食不曾?倘若不嫌棄,可嘗嘗我與阿蘭他們做的蔥油索餅。”
話雖這般問,但孟桑其實沒抱多希。昨日便聽柱子說過,徐叔和魏詢在務本坊有屋舍,又無須早起,是有的那些不住在國子監的人。
如魏詢這般子,必然家中備了朝食,無須來食堂用朝食。倒是徐叔還有些可能,畢竟是個老饕,許是昨日吃了蔥油拌面后意猶未盡呢?
聽了孟桑所問,徐叔笑呵呵地順勢應下,坐在孟桑對面。
出乎意料的是,魏詢輕咳一聲,竟也落了座,淡聲道:“我也要一碗。”
孟桑有些訝然,看了一眼面無表的魏詢,隨后笑著揚聲讓阿蘭再準備兩碗。
一旁,徐叔轉過頭沖著魏詢笑,調侃意味十分濃,直讓魏詢板著的臉越發僵,撇過視線。
哼,他并非貪口舌之,不過是來看一看這孟師傅第一日朝食做的如何罷了!
很快,兩碗蔥油拌面就送到了魏詢和徐叔面前。
徐叔昨日吃過一回,一拿到手就輕車路地攪拌起來,勢必要讓每一面條都充分裹上蔥油醬。
而魏詢略有些遲疑,掃了徐叔一眼,后知后覺地仿照著他的作開始拌面。
待到拌勻,魏詢卷起一筷子送口中,當即到了蔥油與面香相結合的妙。舌尖甫一接到醬,剎那間激起人進食的熱,一掃清晨疲憊,那面條筋道卻不難咬,哪怕是他這樣略有些松的牙口而言,也不怎麼費力。
一碗索餅下肚,魏詢二人意猶未盡地擱下木筷。
徐叔著肚子,笑著問:“孟師傅明日要做什麼?盡管報上食材,我讓底下人先幫你買來,免得耽擱孟師傅做事。”
孟桑笑道:“都是庫房有的食材,今日便不報新的了,也給徐叔添些麻煩。”
聽見這話,徐叔半是惋惜半是期待,誠懇道:“都依你的,不過孟師傅若是中途發現缺了什麼,盡管來找我,徐叔必定立即找人買全補齊!”
眼前的徐叔看起來一副無比好說話的模樣,面上滿是真真切切的親和笑意,和昨日初見時明圓、試圖推掉麻煩的狐貍,仿佛全然不是一個人。
孟桑忍不住腹誹,這差別也太大了,果然對付一位老饕就得用上食。
魏詢睨了側人一眼:“徐老兒,我讓你提點看照一下人,你私下是不是又犯了老病,各種推事?”
徐叔訕訕一笑,尷尬地咳了兩聲:“老魏,你怎能這麼說呢?這不是我昨日子有些不舒坦嘛,今后必然是孟師傅要什麼給什麼,沒有我老徐不應的。”
聞言,魏詢只是冷冷哼了一聲,沒再說話,也不曾起離開。
明如徐叔,哪里看不出魏詢是有話要與孟桑說,自是隨口找了個說辭,撐著他那圓滾滾的腰走了。離去前,他還笑著囑咐孟桑,讓想去庫房的時候,隨時找他。
待徐叔離去,雜役將桌上空碗皆數收走。無需多言,這些雜役就自發遠離了這桌案,人為空出能清凈說話的地方。
孟桑與魏詢相對而坐,暗自打量魏詢的臉,心中雖無忐忑,但多有些好奇和不解。
這是要找單獨說些什麼?
沉默并未持續很久,魏詢清了清嗓子,淡聲道:“你可曉得食堂其他師傅們都做些什麼?”
孟桑不解其意,挑著自己已知的說了:“陳、文、紀三位師傅都是負責暮食,一人一道菜式,白飯是幫工們煮,而您負責的是祭酒、司業并各學博士等人的暮食。”
“所言不錯,”魏詢投來認可的目,接著開門見山拋出來意,“那孟師傅除了做朝食之外,晚間可愿來助我一臂之力?”
沒等孟桑發問,魏詢接著道來緣由:“我年紀大了,腳不能久站,近來很是吃力。本想從食堂里其他三位師傅里挑一位來,然此三人的技藝都無法讓監生滿意,何況是諸位大人們呢?幸好尋到了孟師傅,我分別嘗過你做朝食、暮食的手藝,昨日也特意去找姜老頭問過你的脾,倒是十分適合。”
“你且放心,只需你每日負責一道菜式即可。此外,雖然公契定下后不好輕易找監丞變更,但孟師傅你多做的活,我會從自己的月錢里補,不會讓你白干。”
如此一番詳實又懇切的言語,孟桑既不便推辭,也不愿推辭。
笑道:“這有什麼的,您不必憂愁,我應下就是了。”
心中大石落定,魏詢神輕松許多,換了一種更緩和些的口吻:“桑娘,我聽姜老頭說,你來長安本是為了找阿翁?”
眼下魏詢拋開“孟師傅”的稱呼,而換“桑娘”,一為親近之意,二則表明此為私事。
孟桑頷首,語氣帶著幾分無奈:“確是來長安尋阿翁的。家中突逢變故,阿耶阿娘在外生死不知,無法再呆在揚州府,我便試著來長安投奔阿翁。只可惜我與阿翁素未謀面,對之知之甚,來長安后遍尋不得。”
忽而喜道:“魏叔是要幫我尋人嗎?”
“不錯,”魏詢點頭,神沉靜,“雖說你在國子監做活,無須擔憂吃住,也不會遇著什麼歹人,但一個孤零零的郎在外,總歸讓人不放心。”
孟桑心頭仿佛涌過暖流:“多謝魏叔關懷。”
魏詢擺了擺手,又問:“我本就是長安人士,又在國子監里呆了許多年,邊也有許多好友,你且說些線索,我托人幫你問一問,興許能快些找到你阿翁。”
提起這個,孟桑卻犯了難,長嘆一聲:“阿翁與阿娘之間關系不睦,早早斷了聯系,平日阿娘也不怎麼提起阿翁。我所曉得的一些線索,都是從阿娘往日的只言片語推測而來。”
“無妨,你只管說來。”魏詢心中有數,此番尋人必定不易。畢竟孟桑都來了長安兩月有余,仍然沒有頭緒,可想而知手頭也沒什麼線索。
于是,孟桑將自己所知道的娓娓道來:“阿翁在長安為,我阿娘是家中獨,早年喪母,并無兄弟姊妹。阿娘曾提起過,說‘庭院有一棵百年桂樹,自小就在樹下玩耍’,可見早在三十余年前,阿翁就有了自個兒的宅院府邸,或是家境殷實,或是位不低。”
“離家時倒還帶出一支阿娘的簪子,只是來長安首飾鋪子問過,是當年長安城里流行的樣子,并無特殊之,也追溯不了買家。”
魏詢蹙眉:“這線索著實了,簪子且不提,這偌大長安城一百余坊,家中中桂花的不知凡幾,而在朝為者人數眾多……對了,你還未說你阿翁姓氏。”
孟桑這才發覺自個兒竟然把最重要的給忘了,連忙補充道:“姓裴,阿娘名喚裴卿卿。”
如此聽完,魏詢也不免犯難,嘆道:“朝中姓裴的老大人們可不啊,況且也不曉得是否還留在長安,萬一已經去了外地任上……”
是了,當初宋七娘也是這般說的。七娘常出高府邸,是有對各家知曉一二的,即便是如此,也會對孟桑尋阿翁一事犯難。
在孟桑來國子監當日,還特意早早遣了奴仆來姜記食肆,說會幫著再留意。
孟桑沉沉嘆氣,自然也曉得其中變數頗多,或許阿翁早已外任,或許阿翁換了宅邸,或許阿翁已故……可又能怎麼辦呢?阿耶阿娘生死不知,但凡回揚州府,就免不了要被那些不常來往的叔伯們著隨意嫁人。
留在長安尋人,雖然前路不可知,但也比胡被人許配出去好得多。
孟桑強打起神,溫聲道:“我曉得尋人不易,魏叔不必心中存有負擔。無論結果如何,您此刻愿意相助,桑娘已是激不盡。”
魏詢擺手:“我會盡力幫你尋人,多余的話不必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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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阿翁的事暫且沒有下文,孟桑本倒還看得開,只管把此事暫且拋之腦后。
領著阿蘭二人去庫房領了食材,一邊為明日朝食做些準備,圍了一圈挑壞豆,一邊暗暗思索晚間究竟要做什麼菜式。
夏末秋初,日子一陣冷一陣熱的,沒個定數。就拿今日來說,是要比前幾日要涼快些,倘若裳穿薄很有可能了涼氣。
要不做一道熱乎些的下飯吃食?
就在孟桑沒想出個所以然時,恰巧見徐叔領人過來,他后的雜役們提著扁擔,筐里各食材都有。
徐叔遠遠孟桑,笑瞇瞇道:“莊子上送了新摘的菜蔬,孟師傅快來瞧瞧,有什麼想要的盡管說,我都幫你留下來,不必客氣。”
孟桑丟開手上一把豆子,湊近去看,在看見其中一個裝滿新鮮茄子的扁擔筐時,忽然靈一閃。
對嘍,這個冷冷熱熱的時節,暮食用一道魚香茄子煲,可不就正恰當麼!
孟桑笑著指了過去:“徐叔,那就不跟您客氣了,我想要那筐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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