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萍一路走一路往村里銷,還沒過橋呢,就在寧安地界上將豬油渣和菜籽餅賣了個底朝天。
因為路上耽誤了功夫,到村里時,天已經灰蒙蒙,家家戶戶都忙著搬桌子到房前屋后吃晚飯。
周秋萍趕騎車回家,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卸下塑料桶和好不容易留下來的一小袋油渣丟給阿媽,只叮囑一句:“阿媽你燒湯多煮會兒。”,就拿著塑料袋急急忙忙往大邊上跑。
再不綁袋子,知了猴都爬上樹了。
泥屋旁的小洋樓的院子門響了聲,從里面出來的年輕人只來得及冒了個頭,就瞧見便宜小姑子的背影消失在蒼茫的暮中。搞得搜腸刮肚組織好的咒罵都沖到嗓子邊上了,又不得不生生地憋回頭。
周秋萍沒注意到自己的便宜嫂子從娘家回來了。連奔帶跑,一口氣綁了一排的塑料袋。
今天只跑了三四個小區就賣掉了兩千只知了猴,明天要是再多跑兩家只會賣得更多。掙錢這種事真是因緣際合。
還有油渣和油餅,明兒還得繼續賣。對了,得打聽下縣城的糧食加工廠在哪里,看能不能搞到便宜的油糠。這是大米和谷殼中間的部分,營養富,豬超級吃,豬的效果相當好。鎮上糧站的油糠都供不應求。
明明從天不亮忙到現在,整個人累得都要散骨頭架了。可因為看到花花綠綠的鈔票在眼前飛舞,居然一點兒都覺不到腰酸,愣是綁完了塑料袋才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家。
還沒到家,周秋萍就迫不及待扯著嗓子喊:“青青,油渣好吃不?”
結果連走兩步,覺氣氛不對勁。
天已經跑得一干二凈,只有各家各戶窗戶門口出的昏黃燈照亮星星點點的各。泥房前,大兒在方桌邊,手抓著躺在竹床上吐泡泡的妹妹,一聲都不坑。
周高氏不等兒柳眉倒豎,趕迎上來:“我們進去吃飯,別跟人一般見識。”
然而你敬人一丈,人進你十丈。
小洋樓的院子門開了,周家嗣子周良彬的老婆胡桂香雙手叉腰,想凹豆腐西施的圓規造型因為腰直接勒了游泳圈。
尖著嗓子咒罵:“哎喲,我當是哪個來了,原來是我們家的姑啊。好厲害,進門就蝗蟲過境,怕是要把整個家都搬去婆家。這男人的真是心肺,婿好福氣啊。果然是倒的祖宗!”
大晚上的,家家戶戶吃過晚飯都無所事事,正愁沒樂子呢。聽到罵聲,左鄰右舍全都往周家跑。
胡桂香一看觀眾來了,表演得愈發起勁,那尖利的嗓門簡直要唱戲:“誰沒娘家啊,誰不曉得回娘家舒坦。可我講良心,我要臉,我曉得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沒臉拖累娘家哥哥嫂嫂,人養我一家子!”
周圍鄰居開口勸:“桂香,有話好好講,秋萍難得回趟娘家。”
“好好講?我怎麼沒好好講。一筐子蛋吃的一個不剩,我再晚回家一步,我們家姑就要殺吃了!”
母是農家的小銀行,現在下河村雖然早就分田到戶了,但是種田之外沒其他營生的人家平常也舍不得吃蛋,要靠著蛋去供銷社換鹽換醬油呢。
這一口氣吃了家里的蛋,真不是會過日子的姑娘。
立刻有人出來教育周秋萍:“秋萍,你……”
青青嚇得在母親旁,小聲喊:“媽媽……”
能聽懂的大人話不算多,可是吃蛋曉得,今天外婆就打了蛋給和妹妹吃呢。
周秋萍手安地兒的腦袋,推孩子:“去外婆那邊。”
回過提高嗓門,“好笑了,我回我阿媽家,我吃我阿媽養的生的蛋,關你什麼事?別說我們娘兒仨就吃了幾個蛋,就是我阿媽殺燉給我們吃,也跟你沒關系吧。”
胡桂香急了:“我家的!”
“你家是哪家?我阿媽可不跟你一個灶頭吃飯。是你撈的苗還是你喂的啊?這喂的口糧都是我阿媽種的田,周良彬沒給過我媽一顆糧食吧。”
周圍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種事在農村不見,老人跟兒子分家后,但凡老人還能下田的,基本都不用兒子養,反過來還得補孫輩。
不過老人自己養的鴨都做不了主,還要被兒媳婦指著鼻尖罵,那就說不過去了。
胡桂香見勢不妙,趕轉移火力點:“你天天住在娘家啊,你就曉得我沒喂過?”
旁邊有人嗤笑出聲,胡桂香跟個老佛爺似的,還喂呢,一天除了三頓飯屁事不干,別說自留地是周高氏幫忙打理的,就連小洋樓的院子都是住不上樓房的婆婆給打掃的。不然再好的房子都被糟蹋豬圈了。
胡桂香立刻嚷嚷:“車子,你好大的派頭。我回娘家都靠兩條走,你倒是騎著洋車浪來浪去,好風哦!也不曉得你回娘家是為了看阿媽還是想干什麼。”
其實也想騎車風回娘家,可不會騎車,周良彬又有事跟人跑了,只能自己背著兒子回娘家。
周秋萍可不被牽著鼻子跑:“好,說到車子,咱們好好掰扯掰扯。這車子怎麼來的?馮家給我的彩禮。天底下第一的笑話,娘家進了門生了娃的嫂子扣下小姑子的彩禮,哪個收彩禮哪個嫁人,你怎麼不嫁去馮家啊?”
越說越覺得此事甚好,就胡桂香這個攪屎配上馮二強那個畜生,簡直宇宙和諧。只是剩下周良彬那個憨里刁,還不曉得會禍害什麼人。那還是算了吧。
胡桂香一蹦三尺高,作勢要打周秋萍:“我撕爛了你的,你冤枉我什麼,你給你哥頭上戴綠帽子。”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連沒反應過來的村民都哄堂大笑。可不是,農村的規矩就是收了彩禮嫁姑娘。
那種嫁了妹妹拿彩禮去討媳婦的人家不稀奇,但已經嫁進門生了孩子的還扣下妹妹彩禮的實在奇葩。
要說周大爹明了一輩子,就在這種事上昏了頭,白鬧出笑話。
周秋萍哪里會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真讓胡桂香打,往邊上一避,冷笑道:“又撒潑啊,當年是看上了自行車,這回又看上什麼了,一哭二鬧三上吊投河跳井要弄到手啊?”
喊出這嗓子后,口莫名一松。那沉郁多年的怨氣居然輕而易舉就散開了。
為著被娘家扣下的自行車,嫁進馮家后莫名其妙就低了一頭。馮老太還有大嫂三不五時就拿這事出來刺一刺,說家是賣兒。其實陪嫁的東西不,那臺紉機就是新媳婦里的頭一份。
胡桂香生完孩子后一直沒減下去,加上饞懶,是這年代農村難得的壯實型,笨拙的很。一掌沒扇到周秋萍,反而自己子一歪,摔倒在地上。
這人也不是個真要臉的角,居然就勢往地上一滾,拍著大開始嚎啕:“哎喲,不得了咯,嫁出門的小姑子要得嫂嫂沒地上站哦。你們都是周家人,就我一個不姓周。”
兒子原本在院子里看熱鬧,這會兒倒機靈地往上撲,哭著喊著:“媽媽,我們走,我們不在周家待著。”
周高氏一直在后面沒吭聲,這回聽到寶貝孫子要走,頓時急了:“哎喲,桂香你別嚇到小寶。不值當個事,吵什麼吵。秋萍,你講兩句,趕扶你嫂嫂起來!”
周秋萍早知道一旦涉及到周家的嗣孫,阿媽就會見風倒。也不生氣,只盯著還在地上哭天嚎地的胡桂香:“你還沒地方站啊,放眼十里八鄉,哪個不曉得我阿爹阿媽不是過繼了個兒子,而是過繼了一家祖宗啊。”
周高氏氣得臉發白,揚高嗓門喊:“秋萍!”
周秋萍充耳不聞,手指著泥屋道:“蓋了小洋樓給過繼兒子一家住,老人卻只能住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泥房。到底哪個是爺,哪個是孫子啊?我看過年的時候磕頭都反了,不曉得該誰給誰歲錢呢!”
周高氏渾發抖,又喊了一聲:“秋萍!”
旁邊有老人看不過眼,也勸周秋萍:“好了,別氣到你阿媽。”
周秋萍卻沒停下來的意思,冷笑道:“兒子貴,自己沒有過繼了人家的也是寶貝。我爭不了也不敢搶,但是,養兒子是娘老子愿意,沒理由讓妹妹養不缺胳膊不缺的哥哥吧。蓋這個樓,不說人工,我阿爹就是材料就花了一萬五。這里頭有我上班三年的工資夜班費加班費,還有我從頭到尾跟著當了半年小工。那會兒大工兩塊錢一天,小工一塊錢一天。我就算每天只干半天,那也是五錢。兩層樓六間房,我占一間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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