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李景燁理了一日政事,疲憊不堪,正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
底下的芊楊垂首而立,將昨夜發生的事娓娓道來,卻始終未見陛下有反應,終於忍不住悄悄抬眸瞥了一眼。
只見皇帝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正一不地著一旁的白瓷雲紋鏤空香爐中裊裊升騰的香煙,出神不已,也不知將的話聽進去幾分。
皇帝從小所教養頗多,平素多克制,鮮有苛責旁人的時候,是以眾人皆以為他寬仁大度,脾溫和。
只有他們這些近服侍的人才知曉,陛下的心思十分敏,雖不嚴苛,卻總有幾分疑心,任何人都不輕易信任。
芊楊一時有些無措,不知自己今日此來是否莽撞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景燁回過神來,沖淡淡揮手:「你下去吧,繼續看著便好。」
芊楊這才鬆了口氣,不捨地一眼皇帝,躬退下。
「元士。」李景燁單手支在扶手上,了眉心,喜怒不辨地出聲,「如何了?」
何元士自芊楊開口的時候便知道,即便最後並未找到人,皇帝心中也會有所懷疑,遂早早先派人去查問了昨夜留在院伺候的侍和宮人,此刻才得了消息,聞聲忙上前,低聲道:「陛下,老奴已派人去問過了,昨夜睿王殿下的確曾離開過院一個多時辰,後來是裴將軍送回去的。」
李景燁蹙眉:「與子晦在一?」
他昨夜的確曾囑咐裴濟,若能見到六郎,好好勸一勸,可那時候,裴濟當早已下職,仍然逗留宮中,與他平日作風不大相符。
六郎離開一個多時辰,果真是與裴濟在一嗎?
想起昨日往長安殿去向太后請安時,太后冷淡的模樣,和今日朝會散去后,留下議事的幾位近臣說的話,李景燁心中湧起一陣煩躁。
三個月過去了,他當日的衝之舉,至今仍時不時被他們拿出來指摘。
今夜他本打算留在紫宸殿中理政務,此刻卻半點心思也沒有了。
眼看殿外天漸暗,他霍然起,在殿中來回踱步,終是道:「去仙觀。」
何元士低頭應是,轉吩咐侍們準備步輦。
……
仙觀中,芊楊一走,春月便跑到屋中,沖麗質道:「果然出去了,看模樣,還刻意打扮了一下。小娘子,昨日的事難道就這樣過去,不必懲戒了嗎?」
昨日芊楊那氣勢,對麗質哪有半點尊敬,不知曉的,還以為是宮中的尚宮呢。
麗質正歪在人榻上納涼,聞言掀了掀眼皮,看一眼屋外的天,道:「是陛下派來的人,我怎會有資格懲戒?」
無名無份,連睿王妃也已不是了,不過是這道觀中的一位冠罷了,若真論起來,連無品級的尋常宮都比不上。
況且,芊楊昨日敢闖進來,背後定有人撐腰。
是紫宸殿的宮人,後的人自然只能是皇帝。
皇帝敏多疑,即便已將人召進宮中臨幸,心中卻仍不放心,這一點,麗質已有會,他會派人防著,也是理之中的事。
皇帝的人,如何懲戒?只有等他自己來。
夕西沉,夏日炙烤的熱度也散去大半。
麗質自榻上緩緩起,對著銅鏡仔細梳妝。
春月見狀,便要替取胭脂、螺黛、花鈿等用來,麗質卻擺手示意不必。
這張臉天生麗質,不施黛便能引人注目,傍晚霞燦爛,實不必再多此一舉。
況且,此行另有目的,心裝扮后出門,反而引旁人猜疑。
對著銅鏡左右端詳一番,只沾了米粒大小的胭脂在上抹開,道:「手葯可備好了?」
手葯有滋潤,養護傷口之效,雖比不上傷葯,卻能減創口留下疤痕的可能。
春月忙取出個掌大小的碧瓷盒,道:「備好了,小娘子看一看。」
麗質打開看了看,思索片刻,又拿鑷子夾了三兩片曬乾的海棠花瓣,撕得更細碎些,撒盒中,重新蓋上,起道:「走吧,宮這樣久,我還未曾走近看過太池的景。」
……
已是酉時,裴濟獨自從太和殿附近一路巡視至太池附近。
今日夜裏無需他留下當值,照慣例,石泉已先行離開,替他將馬牽到右銀臺門外,他只需沿太池繼續西行,便可出宮。
此時夕已幾乎沉到水面之下,只餘下漸漸朦朧的霞映照在水面之上。
水邊有清風,吹去一日悶熱燥意,令裴濟不由放緩腳步。
太池在右側,過了清思殿,左側便是仙觀所在的山坡。
裴濟下意識抬眸看一眼,便迅速移開視線,腦中不由自主回想起昨夜的事。
不知為何,他覺得鼻尖彷彿又嗅到了那子上的幽香,手掌與手背也跟著多了幾分灼燙,好像那蔥白指尖不經意劃過時的還留在間。
清涼微風吹拂而過,他卻像又回到了昨夜那張床上堆疊的悶熱錦被之下,生生憋出一熱汗。
黑暗將天空遮蔽,他不由了垂在側的左手,指腹用力挲,面也跟著沉下來。
這是種從沒有過的覺。
從前他不喜旁人近,尤其子,這是從小就有的習慣,莫說是外頭的陌生子,便是府中的婢,也只有小時候養過他的母能靠近他。
他十六七歲的時候,府中也曾有過幾個容貌標緻,年紀也小的婢,時常與他「偶遇」,不是故意摔倒,便是落了手中的帕子,其中意味再明顯不過。
換做別人家的年輕郎君,大約會順勢而為,將人弄進屋去。
可他心中除了厭惡,從未有過半點波瀾,偶爾不小心指尖到一下,他甚至會好幾天到不適。
昨日那般,他雖也覺異樣,卻並沒有排斥與不適,而是一種夾雜著不屑,又令人難忘的燥熱與。
他想起皇帝與睿王二人對那子的迷,眼中閃過一懊惱,越發篤定那子定是個蠱人心的禍水。
他該離遠些。
可這念頭才從腦中閃過,眼前的形便讓他漸漸皺起眉頭。
湖邊距離他數十丈的涼亭中,正立著兩個年輕子,其中一個一飄逸宮裝,梳著墜馬髻,迎風而,恰被吹得,顯出婀娜纖裊之姿,又兼帶翻飛,仿似羽化而飛之態,正是他心中才想起的那一位。
他停住腳步,悄然轉繞行,可那子卻似有所應一般,忽然轉頭,朝他這一看來。
即使隔著數十丈距離,的面容映照在月與涼亭燈之下,也顯出一種朦朧的,尤其一雙瑩亮的眼眸,像帶著無形的鈎子一般,鈎住他的視線。
他渾繃,僵立一瞬,隨即面無表前行,直接經過涼亭。
無品級,以他的份,本也不需駐足行禮,如此而過,也沒什麼失禮的。
可那子卻像是有備而來般,徑直自涼亭中出來,就立在道邊笑盈盈著他,令他避無可避。
「裴將軍。」聲音仍是那般弱弱的,連側盈盈屈膝的模樣,也弱得令人恨不能上去將扶起來,讓靠在懷裏,「可算讓妾等到了。」
裴濟心中一突,面無表看一眼,不聲後退半步,像是沒聽懂話中意思一般,蹙眉道:「已經夜,娘子快些回去吧,莫在外逗留。」
他聲音極其冷淡,說得一板一眼,像個無無的僧人。
麗質的視線自他垂在側,攥拳的雙手上劃過,毫不介意他的冷淡,反而上前一步,抬起水汪汪的杏眼,無辜地著他:「可妾是專程為裴將軍而來……」
裴濟站在黑暗中,連角也跟著沉下了,正開口提醒自己的份,卻忽然到左手上傳來一陣悉的。
,細膩,帶著微微的熱度,一下便激得他渾過電了似的一。
他下意識後退一大步,語氣不善:「娘子做什麼?!」
麗質出的右手僵在半空,委委屈屈地向他,杏眼裏一下湧出些許淚意。
瞥一眼他已飛速走的左手,低聲道:「妾只是記得昨日見將軍左手上有傷,這才想給將軍送些手葯,畢竟將軍昨日幫了妾……」
裴濟垂眸一眼自己的左手,這才想起昨夜攀牆仙觀時,左手外側被糙牆面剮蹭了一下,其實並未見,連傷口也算不上,若非說起,他已不記得了。
習武之人,哪裏會在乎這個?偏這婦人矯,裝得弱弱,也不知安的什麼心。
他正打算拂袖離開,卻見不知何時已出手心。
那隻纖細荑之上放這個小小的碧瓷盒,看來倒像是宮中常見的裝手葯的小盒子,他在母親壽昌大長公主也見過。
他蹙眉,並沒去接,視線順著的指尖一點點移到的腕上。
也不知是否有意,就這般微微抬高手,令原本遮蓋著手臂的袖順著落至臂彎,將那一截藕似的手臂在月之下,白皙如凝脂的間,赫然在手腕多了幾道淡淡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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