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建元帝在宮裏面歪纏了大半天,謝晏和又落了好久的淚,神頭早就撐不住了。
在回府的馬車上,謝晏和因為熬不住席捲而來的困意,靠在丫鬟懷裏睡著了。
馬車一直到了大長公主府的門口,綠萼才醒:「縣主,到大長公主府的府門外了。」
謝晏和瞬間睜開了眼睛。那一眼,彷彿利劍出鞘,目里的寒意直骨髓。
綠萼被駭了一跳,差點沒坐穩子。
謝晏和見綠萼一臉嚇壞了的表,不由了額頭,淡淡道:「無事,只是做了噩夢。」
謝晏和剛走到院的垂花門,宮裏的侍便帶著一長串的賞賜與前後腳到了。
謝晏和領旨謝恩后,拿著皇帝賞賜的一匣子燕,一套藍寶石頭面去了大長公主日常起居的春暉堂。
「晏和來了。」
大長公主看到孫,一張端麗、嚴肅的面容頓時出一抹慈的笑容。
「祖母……」
儘管謝晏和一雙眼睛在宮裡冷敷過了,此刻仍能看出眼尾出的那一抹淺淺的紅。
「晏和這是在宮裏委屈了?」
大長公主心下一個咯噔,想到皇帝對孫的那份不同尋常的心思,一陣心驚。難道皇帝忍不住了?對孫手了?
謝晏和不想讓祖母擔心,避重就輕地說了太子妃想強邀自己去東宮做客,不僅沒有得逞,反被陛下奪了宮權的事。
大長公主聽了十分震怒,恨恨道:「陳氏欺人太甚,如此失德之人,日後如何母儀天下。」
謝晏和連忙上前拍著大長公主的後背,唯恐老人家氣壞了。
聲說道:「祖母不必憂心,就算日後太子登基,陳氏也不好斬盡殺絕。」
大長公主擺擺手,也沒了再和孫談話的心:「晏和,奔波了一天,你也累了,快回去歇著吧。」
祖母一向謹慎小心,謝晏和明白,祖母這是不想再去議論東宮,極其乖巧地給大長公主行了一道福禮,依言退下。
看著孫消失在簾外的影,大長公主皺了皺眉。
孫上被熏染的那龍涎香的氣息極其厚重,不必想也知道,陛下和孫想必的極近,孫才會連上都著龍涎香的香氣。
大長公主心的憂慮更添了一重,陛下虎視眈眈,太子妃又視孫為眼中釘、中刺,如若真等到太子登基的那一天,太子妃真得會放過謝家嗎?
春暉堂里,大長公主端著一盞茶水,遲遲沒有口。
謝晏和回了自己所在的景嵐苑。
丫鬟端來熱水,謝晏和洗漱的功夫,羅漢榻支著的的炕幾上已經擺滿了各式各樣緻的點心。
謝晏和用了一塊海棠糕,又就著胭脂鵝脯、腌小黃瓜吃了小半碗什錦麵。
吩咐丫鬟將席面撤了,招了琥珀過來,吩咐道。
「今日進宮,陛下賜了我一座京郊的溫泉莊子,就在玉龍山的半山腰上。莊子裏種了許多桃花樹,我打算開春之後辦一場桃花宴,邀請的閨秀名單由你和瑪瑙兩人斟酌著辦。幾位公主那裏,我親自去送帖子。」
府里辦宴自有流程,謝晏和又是謝家照著未來皇后的標準培養的。
邊的大小丫鬟都是日後要隨宮的,個頂個都是千挑百選出來的聰明伶俐,每個大丫鬟都能夠獨當一面,持一場春宴本不在話下。
因此,琥珀得了吩咐也不慌,只有一個為難之:「縣主,陳家那裏是否要下帖子……」
「不必。」
謝晏和早就和陳蓉撕破了臉,建元帝尚在,又何必忍著心頭的屈辱再去給陳家做面子。
「是,縣主。」琥珀恭聲應下。
謝晏和招手讓珍珠過來:「明日我要去大相國寺進香,你讓底下人準備。」
大相國寺貢著父母的長明燈,謝晏和原本打算今天過去,奈何陛下傳召,只能推遲到明日。
安排好瑣事,謝晏和這才上床休息,回想起今日在建元帝面前的應對,總覺有些不對頭,還有祖母對陛下、對東宮的態度,都令十分費解。
再過一個月,自己的外祖母顧老夫人就要帶著表哥到京城來,留給謝晏和的時間並不多。
宮裏現在還沒有下降的公主只有兩位,宜昌公主和端敏公主。
兩位公主是同出一母的姐妹,端敏公主只有十歲,倒是宜昌公主,已經十四歲了,雖然生母惠貴人並不寵,但陛下對兩位公主還算疼。
太子眼裏,從來就沒有這些庶出的妹妹們。
太子妃更是氣量狹窄。
兩位公主一開始還對東宮存著好之意,卻被太子妃幾次落臉,一怒之下徹底惡了陳氏。
們和福慶本來就要好,現在福慶掌了宮權,以福慶的能耐,只怕用不了幾天,就能把太子妃架空。
至於三殿下那裏,謝晏和不介意幫他一把。
次日,謝晏和乘車去往大相國寺,正是倒春寒的時候,又天生怕冷,上穿的還是冬。
丫鬟給謝晏和裹上厚重的珍珠紫羔絨斗篷,戴上昭君套,將包裹得嚴嚴實實,這才扶著謝晏和的手下了馬車。
謝晏和給父母的長明燈添了燈油,恭恭敬敬地磕了頭,又給寺里捐了五百兩銀子的香火錢,用過素齋之後,一個人去了後山。
謝晏和今日穿的櫻花上襦短襖,十二幅淺湘,梳的雙環髻,戴了一整套的珍珠頭面,打扮的很是樸素、清麗。
謝晏和今日只了珍珠一個人服侍。
扶著丫鬟的手臂,剛走到半山腰,就見聽風亭里已經站了一道頎長、拔的影。
謝晏和進了亭子,石桌上放著剛剛沏好的茶水,蒸騰的熱氣在寒冷的空氣里化一道白的水霧。
的先生顧九衡穿著一件石青的寬邊襕衫,披玄鶴氅,於茶桌旁負手而立,拔的姿猶如巖上清松,清冷的眉目猶如山間白雪,之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見到謝晏和走進亭中,顧九衡推了推石桌上的白釉剔花茶盞,嗓音清越如流泉:「太平猴魁,茶倒是沒有特別的,只是泡茶的水是取自玉泉山的泉水,倒是值得一喝。」
「謝過先生了。」
謝晏和行完禮,端起石桌上的茶盞淺嘗了一口,彎眉蹙了蹙,出一抹略俏皮的笑容:「先生怕是說了一句,這泉水分明用梅蕊泡過,先生不說,是不是在考我?」
「你這丫頭……」顧九衡略無奈地搖搖頭,笑聲疏朗:「我不過說了一句,什麼時候,為師的考題如此簡單了?」
「那倒是。」
謝晏和不由抿一笑,一雙桃花眼明眸彎彎,眼波人。
顧九衡不由心中一嘆,曾經那個張揚驕縱、天真可的孩子,如今在自己面前也變得恭謹、守禮了起來,就連眉尖都是似蹙非蹙,彷彿含著無盡愁緒。
顧九衡心中生出一可惜。
丫鬟珍珠在石凳上鋪上一層厚厚的錦墊,謝晏和示意婢退到亭子外面等候,這才在石凳上落座:「先生今日約我出來,難道只是為了請我喝茶?」
顧九衡出藏在鶴氅里的手指,冬日下,他的十指指節修長,如玉,比很多貴族的雙手保養得還要好。
顧九衡比了比桌上放著的茶壺。
見狀,謝晏和微微一笑,給顧九衡添了一杯茶。
聲說道:「先生,這次從江南回來,我帶回幾個江南名廚。記得您曾經說過,天福十年您曾去過江南,從此對悅來酒樓的西湖醋魚念念不忘。我這次帶回來的人,其中有一位,就是悅來酒樓掌勺宋大廚的次子。」
顧九衡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
他的這個弟子為人周到、細緻,待人接總是一派令人如沐春風的和煦和溫。
即使被出京城三年,平靜的神卻人看不出一怨憤,言談舉止仍是令人舒暢無比。
顧九衡原本還怕被江南的溫山水養的頹靡了,現在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你有心了。」顧九衡目里出欣,「三年未見,你比從前懂事了許多。」
從雲端跌塵埃里,要麼一蹶不振,要麼頑抗到底,還有什麼能比這樣的經歷令人更快得長。
謝晏和笑笑,著握在手裏的茶盞,微微走神。
顧九衡看著,不覺嘆了口氣,目里出一抹憐惜:「晏和,陛下不會再納妃了。」
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謝晏和心頭巨震,若是陛下決意如此,是不是就意味著太子之位穩如泰山,那在江南的那些謀劃,豈不是都白費了。
謝晏和攏在袖中的手指在不斷地抖,不甘心!
殫竭慮所籌謀的這一切,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化為烏有。
謝晏和修長的指甲深深地陷掌心裏,留下五道半月型的痕,心思這才清明了一些。
自己差點忘了眼前這個人的份!
謝晏和垂下眼睫,藏住眼底那一抹洶湧,絕麗的容甚至出一抹平靜的淺笑,一雙秋水瀲灧的明眸波流眄。
「先生和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陛下後宮之事,和我一個外臣之有何干係?」
顧九衡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沒有想到,他的這個弟子現在就連他這個做師父的都防著。看來是真的長大了。
「晏和,為師的意思你一定明白。另外,為師必須要告訴你,陛下是絕不會立三皇子為儲君的。」
顧九衡不介意親手捅破那一層窗戶紙,打破弟子心中一直留存的那點幻想。
謝晏和自失一笑,這算是警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