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妹,聽話
“太子妃在做什麼?”
薑宛卿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自然些:“回殿下,妾想給殿下做些點心,小廚房才設立,到糟糟的,東西都不齊全,妾特意來尋個像點些的椿箱。”
“做點心?”風昭然慢慢地問,“太子妃會做什麼點心?”
“紅豆湯。”
“太子妃有心了。”風昭然說著,從袖中取出一遞過來,“孤路過一家道觀,順路為太子妃求了一道符。”
那是一張紙符,朱砂符文在黃表紙上縱橫飄逸,鮮紅目。
薑宛卿趕謝恩。
心裏頭卻是疑極了,這世上還有比風昭然更不得出事的人嗎?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黃鼠狼給拜年?
“據說此符甚是靈驗,太子妃記得收藏。”
薑宛卿悚然一驚,麵上越發恭順:“是。”
風昭然走近一步,看著薑宛卿。
他的眸子總是格外黑沉沉,像幽深的潭水,永遠不到底,被他著的時候,薑宛卿總有一種站在懸崖邊馬上就要墜落的覺。
而且這樣近的距離讓清晰地聞到他上的氣息,沒有薰香的味道,有淡得幾乎聞不見的藥香,以及太曝曬過的皂角香。
悉的氣息宛如有形之,撲麵而來,薑宛卿覺得心猛地跳了一下,那些早就沉寂的心好像要死灰複燃。
薑宛卿下意識按住心口。
風昭然的眼神微微變了:“太子妃可是心口不適?”
“沒、沒有。”薑宛卿低頭,“殿下請稍候,妾這就去做紅豆湯。”
略一行禮便離開,雖不能說是落荒而逃,但步子亦是又急又快,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後麵追著。
上一世很喜歡風昭然上的味道——準確地說薑宛卿喜歡風昭然的一切。
喜歡到什麼程度?隻要能離他近一步,絕不會站在兩步外。
無法形容那種覺,那好像已經不單純是喜歡,而是迷。
呼吸到他的氣息,覺到他的存在,心裏就會覺得很安然很幸福,做什麼都願意。
薑宛卿趕讓自己清醒清醒。
別犯蠢了。
蠢死過一回還不夠嗎?
拎著椿箱回到偏殿,把東西拿出來藏嚴實了,才慢慢鬆了一口氣。
還好,風昭然沒有發現。
大概是因為,誰也想不到太子妃會自家的東西去當吧。
至於那張符……怎麼看都像是要害的樣子。
薑宛卿把它給了張嬤嬤:“請尊菩薩,備上香燭,供起來。再去膳房要些赤小豆和紅糖來。”
半個時辰後,薑宛卿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口而出的紅豆湯。
紅豆首先要浸泡數個時辰,然後再大火燒開,轉小火慢熬,熬到後麵還要一直攪,因為紅豆顆顆消解,與湯水融紅豆沙,稍不留意便會糊底。
在被貶謫之前,薑宛卿從沒下過廚。
被貶謫之後,薑宛卿下廚也隻是為了盡快地填飽肚子,從來沒有做過這麼費事的東西。
對紅豆湯的所有記憶都來自於周小婉。
周小婉生病之前是薑家最寵的妾室,時常要在薑述邊侍奉,薑宛卿多半是跟著娘與嬤嬤,一天裏難得見到周小婉。
後來周小婉生了一場風寒漸弱,留在小院養病,母兩個倒是多出大把的可以聚在一起。
周小婉神好些的時候,就會親手給薑宛卿做點好吃的。
第一次做的便是紅豆湯。
薄銚支在屋簷下,暖融融的,香氣混著暖意飄散在風中,整個小院都變得香香的,暖暖的。
小小的薑宛卿靠在周小婉的膝上。
周小婉病中也是不薰香的,不施脂,上隻有一點皂角香。
深深地嗅著這個味道,覺得日子過得像天上一樣。
如同碎金,而空氣如同糖。
薑宛卿就這麼怔怔地出了會兒神,手攪得略慢了些,鍋裏已然有了一糊味。
罷了,反正送過去風昭然也不會吃。
上一世打聽得風昭然吃桂花糕,仔仔細細在屋子裏學了好幾天,做廢了不知幾屜,最後終於能挑出一籠滿意的,便獻寶一樣送到風昭然的麵前。
“太子妃定是聽岔了,孤從不吃這些。”
風昭然隻抬眼了一下,視線便回到了奏章上,“太子妃嫁東宮是當太子妃的,不是當廚子的,以後莫要再此賤役,自貶份。”
當時薑宛卿回去抱著枕頭悄悄抹了半天眼淚。
抹眼淚的時候著手指上燙出來的水泡,疼得眼淚更多了。
這會兒想了想,薑宛卿幹脆不攪了,且等這焦糊味道更濃一些,再將這紅豆湯盛起來。
熬得太幹了,無妨,加點水就。
等到一碗紅豆湯從椿箱裏端出來放在風昭然麵前,已是稀湯寡水、晦暗渾濁且氣味十分耐人尋味的什。
“……”風昭然,“這是紅豆湯?”
“正是。”薑宛卿十分恭順地答,“妾的小娘在世時,時常給妾做,妾可以說是吃著它長大的,便想做給殿下嚐嚐。”
風昭然臉上似乎有了一點同之:“你自小便吃這個?”
薑宛卿賣力推薦:“殿下別看它貌不驚人,其實味道很是不壞。”
風昭然拿起勺子,嚐了一口。
薑宛卿努力想從他臉上找出一點端倪,但失敗了,他依舊是麵無表。
擱下勺子,他道:“太子妃一路順利長,也是不易。”
薑宛卿:“哪裏哪裏,妾很好養活,隨隨便便就長大了。”
風昭然點頭。
這東西都能吃得下,確實好養活。
薑宛卿心中其實已經非常訝異了,都這樣了他還沒有讓撤走這碗湯,難不是本嚐不出味道?
“殿下覺得滋味如何?好吃嗎?”
風昭然直視:“實難下咽。”
薑宛卿必須低下頭,才能藏起眼中的滿意。
也算是小小地報了一點仇吧,薑宛卿要很用力才能發出委屈的聲音:“看來是不合殿下的口味,妾回去再磨練磨練。”
“太子妃看上去很開心?”
薑宛卿一驚,立即淒然抬頭:“妾的手藝被殿下厭棄,殿下瞧妾像開心的樣子嗎?”
風昭然:“像。”
薑宛卿:“……”
掏出帕子,掩,“殿下這樣說,妾真的很傷心……”
本想演出一個搖搖墜的脆弱,一時分寸沒有拿好,一個沒站穩,當真險些跌倒。
風昭然一把扶住。
風昭然的袖寬大,幾乎是覆在了薑宛卿手上。
悉氣息,飄然襲近。
薑宛卿猛地睜大的眼睛。
氣味很難形容,也很難比較,但這一刻,忽然想起了小娘。
藥香混著太曬過的皂角香……味道竟如此相似。
一剎那間薑宛卿仿佛窺破了玄機。
他上這種讓安心到上癮般的味道,原來是因為兒時最溫暖最的那一段記憶?
“太子妃?”
這一刻薑宛卿臉上的神迷濛而恍惚,風昭然心中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隻覺得整個人會像霧氣般一即散。
“我明白了……”薑宛卿喃喃道。
“明白什麼?”
薑宛卿回神:“明白了妾手藝不,這就回去好生練習。”
回手,後退一步,斂衽行禮:“妾告退。”
說退便退,作極是幹脆,和方才那一瞬間判若兩人。
*
薑宛卿從書房出來,還沒走到寢殿前,珠兒和蓉娘便迎上來問安。
其實之前薑宛卿去書房之時,路過寢殿外,便聽見珠兒和蓉娘各自倚在自己偏殿的門口吵架。
兩人各為其主,到了東宮也盡忠職守,以指桑罵槐的語氣同邊的宮人聊天,句句全都在罵對方。
兩人的罵功不相上下,基本難分勝負,而且都很懂規矩,並沒有完全撕破臉麵,罵人跟聊天似的,十分晦。
薑宛卿經過的時候,兩人都不約而同停了下來。
倒不是對薑宛卿有多尊敬,而是瞧著薑宛卿後嬤嬤手裏拎著的椿箱。
書房是東宮雷池,那道墨線便是天塹,諸人誰也不敢過去。
眼睜睜瞧著薑宛卿越過了那道線,兩人都吵不起來了。
蓉娘道:“都說這薑家庶是倒上門,殿下心中有隻有薑家長,對甚是厭煩,看來傳言也不一定是真的。”
珠兒道:“庶就是庶,定是跟母親學了許多狐手段。我聽人說,母親當年在薑家就是專房專寵,把家主大人迷得魂都掉了。”
兩人彼此瞧了一眼,等到薑宛卿出來,即刻迎上,開始拐彎抹角向薑宛卿取經。
正說話間,書房裏的小侍過來道:“殿下有諭:娘娘乃東宮太子妃,不可自賤役自輕份,以後若再有此等事,便罰太子妃閉門足,靜思己過。”
薑宛卿:“…………”
方才在書房不說,特意當著人給沒臉,倒還真是風昭然能幹得出來的事。
“妾領諭。”
小侍回去,方才還熱四溢的珠兒和蓉娘也尋了個借口告辭了,風將兩人的零星碎語吹到薑宛卿耳朵裏:“……嗐,真以為得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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