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太太卻是早讓人去打聽夏依晴的來龍去脈，原先只知夏依晴是方家親戚，父親爲七品縣，吃過壽宴回來，又陸續聽得打探消息的人來稟報，再有方鄭氏學著席上夫人太太們關於夏家母的論說，不由得笑道：

“原來是龐家和吳家的後人！怪不得呢，那孩子說是從外省鄉下來，卻一氣度不輸這些京城姑娘，端莊淑雅，大方從容，這是世家孩子纔有的！雖說現如今那吳家沒落了，龐家也只是個從三品的禮部侍郎，可到底餘韻尚在啊！當年的吳大儒、龐大學士，稍有年紀的人都知道……金老婆子想必早聽得了，偏說不看姑娘家世，呵呵呵！哄不著我！”

鄭老太太也不含糊，因在金家問過方玉嫺，得知夏家母現住在表親方府，第二天便讓兒媳攜禮上門去方府拜訪，卻不驚夏家母，只說前些天方家大孫辦滿月酒之時，侯府大概是太忙，沒能隨禮道賀，得罪了，今天過來補上賀禮，順便瞧瞧公子。

鄭夫人告辭離去時邀請趙氏得閒到侯府走走，趙氏答應著，滿面笑容將鄭夫人送出門，扶上了馬車，看著一行人去遠了方迴轉。

半路上想了一想，趙氏折往西頭蕉院走去。

趙氏昨日也去參加了金府壽宴，雖然早早就回家了，但後頭發生的事，兒方玉嫺送夏依晴回來時全告訴了，沒跟兒多說什麼，心裡卻揣著明白，如今又見鄭夫人到訪，越想越像那麼回事，當下決定去找表妹好好談談，當年也是太過放任，表妹才一去十數年沒有音信，這回好不容易重聚，表姐妹倆最好把一些話說開來，若表妹有什麼難，做表姐的總要幫拿個主意。

表姨母和孃親在那邊屋裡說話，夏依晴姐妹倆也不去跟前湊著，各自做針線，依晴替娘和姨母繡抹額擋頭，樂晴則用銀鉤針勾織小裳，這法子是姐姐教的，用羊絨好了線，然後就憑這麼一銀鉤針勾織出一件又保暖的裳，方家兩位歎爲觀止，拼命拉攏姐妹倆，哄們爲自家小孩勾織裳，姐妹倆都答應了，一邊自己織著，一邊教會方府的丫頭們，這樣，到時候不但小孩兒有了，大人也都會有！

龐氏現在是大腹便便，還差著兩個月才生，正是最要的時候，趙氏時時叮囑左右服侍的人好生看護，讓出門，每天除了歇息，只在蕉院裡走走，外邊有什麼事也不讓知道，只求平平安安度過這兩個月，把孩子順利生下來就萬事大吉！因而趙氏和龐氏說了小半天，全是些東拉西扯家長裡短的閒話，末了趙氏纔開玩笑說依晴也及笄了，生得明豔亮麗，又心靈手巧極能幹的，若是不小心讓人看見，怕要討去做媳婦，那可怎麼打算？

龐氏笑著說：“兒大了遲早是別人家的媳婦，做父母的即便捨不得，難道還能留下養一輩子不？真有瞧得上我們姑娘的，若合了依晴的心意，先定下來也不妨事……如今我卻是這樣子，爹爹要到明年二三月纔來，一切全憑表姐爲做主就好！”

趙氏得了這話，自是點頭笑著應承，又坐了一會，見龐氏有些累了，便讓歇著，自己出了東屋，往西屋去看兩個外甥兒做針線。

依晴和樂晴起迎接姨母，又讓翠香去沏杯熱茶來，趙氏將兩個孩做的活兒一一拿在手上細瞧，笑著誇讚了一番，又對依晴說道：

“你這針線是極巧的，這般用心，就連宮裡出來的繡品都比不得你！昨兒在金府，金老太太和鄭老太太慈，各給了你一樣東西，你也該準備兩樣小件，不拘什麼，是你親手所做便是一番心意，若有機會呈送上去，也算是還得一兩分的人！”

依晴聽了，忙點頭道：“姨母教導的是，我知道了！別的我也不懂做什麼，那還是每人繡個抹額擋頭吧？”

“行，禮輕義重嘛，就這個好！”

趙氏又低聲說道：“昨日你在金府對餘姑娘那通搶白，不必太在意！你說的全是實話，是自己不懂事！這樣也好，都不用我費神去解釋，人家都知道你們世了：是龐家的外孫，吳大儒的外曾孫！如今外邊已經在傳開：當年莫名不見了的龐家大小姐回來了！丈夫是個七品縣，兒如花似玉、機敏聰慧……還有人說自古繼母容不得前房子，你娘原來是被餘氏給悄悄嫁往外地去，目的是想省下一份嫁妝！也怪不得人家這麼說，沒有多人知道當年你外祖母留下那麼大一份嫁妝！”

樂晴嘆氣道：“龐家是做大的，他不要我們的娘了，把嫁妝佔去，我們母力氣小也拿不回來，只好吃這個虧了！”

依晴看了看，對趙氏說道：“娘也說過，那是外之，不給就不要了。但我覺得，若有些品是外祖母曾經用過並十分珍惜的呢？或是外祖母的父親珍藏寶貝了幾十年的呢？就這麼流失在外人手中，他們泉下有知，或會很傷心！若能拿回幾件，供奉祭祀之時放上供桌，也能安一二！”

趙氏聽了，紅著眼眶摟住依晴嘆道：“我的兒啊，你怎麼不生個男兒呢！唉！你娘但有你一半的心，就好嘍！”

晌午，龐適之下朝回到府裡，服也不換，直接走進院，在二堂上拍桌摔碗地又把餘氏罵了一番。

夫妻倆因爲金家那場壽宴裡的小曲，現在是氣極敗壞，餘氏四十歲那年過一胎，子一直不好，每年春秋初冬季節要勤加保養才能些病痛，昨晚聽了大媳婦回來稟報，知道侄兒佩珠惹出大事，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神，待老爺回府後，陪著小心解勸老爺，瞞事實，只說夏依晴那小孩太可惡，發出那番言論實在是居心叵測，夫妻倆正想應對的法子，不料兒龐如雲蹬蹬蹬跑上門來，一番吵嚷之下，終是捅出餘佩珠來，龐適之又不是老糊塗，來回想一下就想通了：原來是餘佩珠愚蠢無知，跑去招惹瞭如雪的兒夏依晴，夏依晴卻不是可以圓掐扁的龐如雪，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懼京城子，不僅譏諷了餘佩珠，還趁此機會，大肆宣揚自己是龐府外孫！借衆位貴婦貴的，達到了的目的——龐府嫡長龐如雪攜兒帶回到京城，龐府，你認還是不認？

當年事不堪重提，龐適之心中有愧，自己都不肯去多想，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人們早已忘了如雪，回到京城，安安靜靜在方府住一段日子，然後離開，那便什麼事都沒有了，偏偏餘家那無知子挑起了事端！

龐適之然大怒，指著母倆大罵，也不給餘氏面子，當著兒子媳婦和衆奴僕，歷數餘氏這多年來只顧著孃家，錢搬回餘家，餘家的姑娘放在龐府養著，上樑不正下樑歪，到頭來兒龐如雲也學著當孃的，不安心相夫教子，天惦記孃家，只不過卻沒學到餘氏孃家這一招，盡回孃家添來了！

龐適之最後罵餘氏母一句：兩個敗家！

旁邊站著的大兒媳婦江氏心十分解氣，而餘氏則被氣得吐出一口老，引發老病，一整夜只覺上哪裡都痛。

今天也是飲食不進，病懨懨有氣無力地倚在榻上，又被龐適之跑回家來這一通罵，又氣又恨又悔，險些昏厥過去。

現在是真的痛悔，悔不該讓餘佩珠跟著江氏去金家湊那個熱鬧！

餘氏終究是沒昏過去，喝了一口大兒媳婦端上來的蔘湯就緩了回來，弄明白龐適之回家來大發雷霆，原來是因爲在下朝時遇見刑部左寺丞羅漢賓，那羅漢賓是龐如雪時玩伴嶽淑梅的丈夫，他當著衆的面，代他妻子問起龐如雪，還說他妻子這兩天想帶孩子們來龐府看閨友，結果引得幾位同行的員忍不住也問起龐如雪來，畢竟做爲龐府嫡長，龐如雪當年悄無聲息地就嫁掉了，連場喜宴也沒辦，而龐府龐如雲出嫁反而十里紅妝，大大辦，同朝爲誰家沒個紅白喜事，自然都有隨禮，有隨禮就有記錄，都不會忘記的！

龐適之憋出幾句蒼白無力的解釋，已是滿頭大汗！

這心頭一邪火不發作出來，昏倒的就是他了！

他養的兒怎麼盡是些不賢不孝的東西，小兒子讓他殫竭慮、掏空老底，大兒雖然安份些，卻是資質平平，推一步走一步，做老子的費了老大勁，好歹將他拉上一個正六品的閒職；小兒出嫁了也不讓人省心，和婿吵個就跑回孃家來大哭大鬧，傾訴委屈還要爲討公道……而那大兒，不聽話，寧願遠嫁白郎也不肯爲他分解憂煩，若當年肯嫁去相府，龐府現在不至於這麼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