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梁太后以保護主為由,垂簾聽政,聯合錦衛結黨營私,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干的卻是架空朝野、控制傀儡小皇帝的齷齪之事。阻撓梁太后計劃的最大障礙,便是這直接聽命于帝王的東廠機構。
梁太后基未穩,與沈玹斗了一年,自知不是東廠的對手,便退而求其次,主聯姻求和,說愿將一名宗室之嫁給沈玹為妻,上說著兩家永修舊好,但其實不過是將爪牙滲進東廠,暗中控沈玹的勢力而已。
沈玹聰明狠厲,自小在刀雨里長大,一路神擋殺神、佛擋弒佛地坐到這東廠提督之位,又怎會看不梁太后的小算盤
沈玹一方面是為了履行與他人之約,一方面是存心為難太后,下意識道:“太后娘娘若誠心放下段與我結,不如,將先帝最疼的長寧長公主配給我”
本是刁難之舉,誰知梁太后竟一口答應了。
直到今日婚,沈玹理完賊一事匆匆回東廠,被侍從催促著套上婚服,仍有些不太真實。他似乎還未反應過來,六年前那個錦玉食的氣小公主,怎麼就真的了自己的夫人了。
而現在,長大了的蕭長寧娉婷裊裊,卻抱著必死的決心嫁過來,提前為自己準備好了喪服。
沈玹覺被一只綿綿的兔子咬了。
他氣極反笑,干脆起端起案幾上的合衾酒,遞了一杯給蕭長寧,“本督知長公主初來乍到,諸多不習慣。不管如何,這合衾酒還是要喝的。”
蕭長寧沒有接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強,“反正不會白頭偕老,喝了也沒用。”
話音剛落,屋的氣氛倏地變了。
沈玹目沉了沉,只說了一個字:“喝。”
蕭長寧子雖略有驕縱,但好在懂得見好就收。聽聞沈玹語氣冰冷,自知失言,便磨磨蹭蹭地接過那杯酒,卻并不飲下。
“怎麼,怕有毒”沈玹涼涼一笑,只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殺你對我并無好,何須浪費一瓶毒。”
蕭長寧有種心事被穿的惶然,只好朝沈玹舉杯示意。
“慢著。”沈玹止住,“多吃些粥食再飲酒。”
“說了我吃不下。”蕭長寧自顧自抿了一口酒水。
上等的好酒很香,也很烈,如刀般刮過嚨,在腹中燒起一團烈火。
好辣,辣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有那麼一瞬,那甚至想就這麼死去算了,管他毒酒還是刀刃不必杯弓蛇影,不必夾求生,干干凈凈地來,干干凈凈地去。
但這個念頭只是冒了個頭,在眼淚落下之前,便已消失殆盡。
蕭長寧舍不得死,才十七歲,哪怕能活過今夜,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屋沉靜了一會兒,唯聞燭芯噼啪燃燒的聲音。沈玹不聲地掃過眼尾微紅的蕭長寧,眉間的戾氣消散了些許,提醒道:“酒水有些辣,你未曾進食,傷胃。”
蕭長寧摳著袖邊說,“本宮不想吃。”
這小公主看似弱弱的,子倒傲得很。
沈玹站直子,量結實高大,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宛如驚弓之鳥的蕭長寧,語氣還算平靜:“我不喜歡聽喪氣話,也不喜歡新婚之夜穿白,還請長公主殿下將那披麻戴孝的東西了。”
“我不要。”蕭長寧默默捂了襟,微紅著臉說,“了就要著了。”
沈玹眉尖又挑了挑,干脆不理,自顧自解了外袍,出里頭玄青的窄袖武袍。他手腳修長,肩寬腰窄,量是一等一的完,可惜蕭長寧完全沒心思欣賞,只警覺道:“你要做什麼”
沈玹反問:“這個時辰了,夜深人靜,我能做什麼”自然是寬就寢。
說著,他用盆中冷水洗了臉,手指一挑,將護腕和腰帶也解了,玄青袍子半敞不敞地掛在上。下一刻,他摘了鎏金的冠帽,五在搖曳的燭火中更顯鋒利俊。
沈玹往床榻上一坐,蕭長寧就倏地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離他遠了些。
沈玹將的小作盡收眼底,片刻,才拾起蕭長寧先前丟下的帕子,慢條斯理地了修長的指節,說:“我記得,長公主向來不喜歡閹人”
完了,這是要算舊賬的先兆
果然,沈玹將帕子準確無誤地丟進銅盆中,起近蕭長寧:“說我是欺下上的娘娘腔,嗯”
沈大公公睚眥必報的子果然名不虛傳,都過去六年了,他竟然一字不落地記得這般清楚
“沈、沈玹
,你要做什麼”蕭長寧牙關打,額前的流蘇隨著子一同抖得厲害。
而那邊,沈玹勾起角,睥睨:“今夜就讓公主瞧瞧,臣到底娘不娘”
著步步近的俊男人,蕭長寧淚眼汪汪,哆哆嗦嗦道:“別過來,本宮命令你退退退退下”
因為太張,那不爭氣的舌頭甚至打了結,腹中也升起一灼燒般的絞痛。
蕭長寧強住干嘔,彎腰捂著腹部。沈玹亦微微一頓,收斂笑意,長眉擰起,頗有幾分嚴肅道:“說了不可以空腹飲酒,果然傷胃了。”
“誰知是不是你暗中下毒害我。”蕭長寧胃如刀攪,難得,沒忍住出言譏諷道。
沈玹沒料到看似氣弱,倒是牙尖利得很,也不同這個病人計較了,扶上榻。
蕭長寧不想被娘娘腔,躲他,沈玹干脆一把攥住纖瘦的手腕,將半強制地按在榻上,隨即大步走開,拉開房門道:“來人。”
方無鏡妖嬈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忍著笑意道:“大人,這就悄悄的完事啦”
沈玹冷冷一瞥,方無鏡即刻噤聲,垂首待命。
沈玹這才沉聲吩咐,“膳房有新鮮湯,命人熱了呈上來。”
東廠番子辦事一向雷厲風行,不到一刻鐘,裝在瓦罐中的湯便呈了進來。
蕭長寧已摘了冠,洗了脂,兩鬢發微,也不知是洗臉水還是冷汗浸的。
沈玹關了門,紆尊降貴地倒了碗熱湯遞到蕭長寧面前,依舊是命令般的兩個字:“喝了。”
生了病的蕭長寧不敢作妖,子疼得乏力了,也老實了,乖乖接過盛著湯的碧瓷碗,小口抿了幾口。
沈玹坐在對面監視蕭長寧,高大的軀幾乎將整個人籠罩在自己的影里。見要放碗,沈玹頗有不悅,“都喝。”
蕭長寧只好強忍著膩,又喝了幾口,捧著碗蹙眉道:“真喝不下了。”
不過,腹中暖洋洋的,果真不再疼痛。
“新婚之夜如此不省心的,長公主怕是頭一人。”沈玹上嫌棄,卻并無惡意。
想想余貴妃在世時,蕭長寧也算是風無限的人,正如他與初見之時,萬紫嫣紅都不抵滿貴氣,哪想須臾數年,竟了與自己這個太監聯姻的可憐兒。思及此,倒也理解這副渾刺的模樣。
蕭長寧放了碗,眼神略微飄忽,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沈玹自顧自寬,“上榻,睡覺。”語氣依舊冰冷,卻不似之前那般針鋒相對了。
蕭長寧了眼屋唯一的床榻,站著沒。
險些忘了,這小公主畢竟清高得很,最討厭閹人了,又如何會與閹人同塌而眠
沈玹冷眼看:“長公主殿下若不愿紆尊降貴,與我同眠,便委屈殿下睡腳榻罷。”
床邊有一條約莫三尺寬的腳榻,鋪著的波斯地毯,本是給丫鬟侍婢們伺候主子起夜用的休息之,但東廠沒有侍婢,這條腳榻便干凈得很,一直空著。
蕭長寧想也未想,果真就坐在了腳榻上。
沈玹目一沉,氣結。方才泛起的那一點同心,瞬間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他面無表,抬臂揮滅了燭臺,四周陷一片黑暗,唯有融融月斜穿戶,格外冷清。
沒有被褥,蕭長寧將裳往自己上一蓋,躺在了腳榻上。
睡慣了堆金砌玉的大床,頭一次睡在腳榻上,連翻都翻不了,覺得心中委屈,吸吸鼻子,眼淚險些落下。但要爬上沈玹的床,卻是萬萬不愿的,也不敢。
門時的點天燈著實嚇人,仿佛能聞到沈玹上那并不存在的人焦味這樣狠毒的人,如何敢靠近
“東廠不殺無用之人,長公主大可放心。”
鴛鴦繡被的床上傳來一聲低沉的嗓音,蕭長寧倏地于黑暗中睜大眼,幾乎以為自己幻聽了。
側耳許久,床上的沈玹卻不再開口,于是,四周又陷了一片靜謐的黑。
而后蕭長寧才后知后覺的想起:什麼“不殺無用之人”本宮是無用之人
簡直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生氣。
新婚第一夜就這麼戰戰兢兢地過去了,蕭長寧不知道自己何時睡著的,只知道第二日清晨醒來,自己上多了一床干凈的繡被,而床上,沈玹的宦丈夫,已然不見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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