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楊震曾讀過《范進中舉》一文,當時對范進中舉后竟發了失心瘋一事頗驚訝,以為只是作者批判之下的夸張。但剛剛的經歷卻讓他覺得范進發瘋似也有可原,因為中舉前后的人生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就是他這個新舉人的弟弟都能明顯覺到不一樣。
伍知縣在告訴他這個喜訊后,還準了楊震兩日假期,并若有深意地道:“你這兩日就在家理些事務吧,若有不明白的可以來找本。”
有些糊涂的楊震在一眾同僚們的恭賀聲中返回家去,卻驚奇地看到在自家院門外已聚集了不鄉人鄰居,看他到來,紛紛熱切地圍了過來。楊家雖然在本地住了多年,可自從他們的父母早喪后,兄弟二人與這些鄰里關系就很是冷淡,這既有楊晨讀書人清高的緣故,也因楊震以前不更事總是得罪鄰居。
就是一般的節日,他們家也有客人上門,怎麼今日卻來了這麼多人?而且這些人一個個都還帶了禮,滿臉堆笑,口口聲聲說自己以前有眼無珠,還請楊家二郎多多擔待什麼的。
在楊震還沒有回過神來的當口,這些鄰居就各自放下禮離開了。而在他尚未仔細看那一籃籃一筐筐的禮究竟是什麼時,又有更多的人上門來了。這些人卻是楊震所不認識的了,但他們卻都自稱是楊家多年來的親友,這次因為知道楊家大郎中了舉特來道賀。
楊震隨口應付了他們一陣后,這些人又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他們此來的真實目的——竟是要把名下的田產都掛到楊晨名下。即便對個中由依然不甚明了的楊震,此時也知道必有,天下可沒有百吃的午餐,他索以自己不敢做主為由把這些所謂的親友都給打發了。
之后一天多時間里,楊家門前的客人總是絡繹不絕,有送禮的,也有送地契田產的,甚至還有想賣為奴當楊家奴仆的。對此,楊震自然都暫時拒絕了,同時他心里也不到奇怪,怎的兄長一中舉就不斷有人送東西上門來呢?
這就要怪他終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了,他還不能明白中舉對一個人,一個家庭乃至于家族有著多麼巨大的影響。
一旦你中了舉,就有了終考進士的機會,這只是楊震所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是,大明朝不但進士可以當,舉人也一樣(只是些罷了),也就是說中舉之后你就有了。而有了,員該有的一切福利待遇你自然也就能夠到了,不但社會地位遠超常人,還可以減免你所持有的大量田地的賦稅以及家庭不人的徭役和人頭稅。
后面兩項對這個時代的老百姓人來實在是極大的負擔,多人因為天災加上不曾減的田賦而家破人亡,多人因為要服徭役而府的盤剝,最終家道中落。而這一切,只要你投靠到一個舉人門下,就一切都不再為問題。
這便是明朝這個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時代給舉人及以上的人的優厚待遇,也是為什麼每年會有這麼多人參加科舉,全國有數十萬人皓首窮經寒窗苦讀的原因所在。一旦你考中了,那詩里所寫的黃金屋、千鐘黍就都將是你的。
后世的彩票中了大獎或許能讓你一生無憂,但和這個時代的中舉比起來,那些錢又算得了什麼呢,這是可以保證起碼兩代人富貴的。那些自無法考中的普通人為了擺在上的賦稅勞役,就會想方設法投到這些中了舉的老爺門下,雖然田契改了名字,他們每年都將給舉人送上一份不菲的租稅,但和要給府的以及被府盤剝為難所付出的相比,這實在不值一提。
至于賣為奴,雖然名上不好聽,卻也有很大的實惠。不但可以免去苦役,說不定還能借著舉人老爺的份得些好呢。畢竟舉人家也用不了太多仆從,他們事實上還是自由的。
這也正是如今大明朝土地兼并嚴重,朝廷收不斷減,人口看著也不斷下去的原因之一。
當然,這個時候的楊震目還沒有這麼長遠,甚至連這些人為何有此表現也是在請教了衙門里的人后才得知的。不過在一陣嘆息后,對此他也難說該怎麼辦才好,只有等著兄長回來再說了。
在又等了幾日,到九月底時,楊晨才在幾名公差的護送下回到了江陵縣,這卻是鄭方對他的特別照顧了。
而在楊晨回來的消息一傳出,比獲知他中舉消息時更多的“親朋好友”上了門來,有他的同窗來道賀的,更多則是那些想攀關系之人。楊晨對此倒是早有準備,以自己剛回來還沒有進一步的打算,以及這些事還須通過衙門理并不急于一時的理由把眾人再次打發走了。不過以這些人的熱,想來過不了幾日還是會上門來的。
在忙活了好半天后,楊晨才終于和楊震關上院門,兄弟二人相對一笑,后者就也是一拱手:“給大哥賀喜了,您終于中了舉人。”
“是啊,真是不容易哪。”楊晨展出開心的笑容來:“原以為我都不能參加本科鄉試了,卻不想峰回路轉哪。這一切,也多得二郎你吶。”
“大哥,你我兄弟,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吧。”
“說的也是,過去的就讓他過去,我們該向前看才是。二郎,在知道我中舉后,我已有了決定,我想參加本科的會試。所以……”
“大哥要去北京?”楊震見兄長一副有些為難的模樣,就替他說了出來。
“是啊,春闈是在明年二月,從路程上算,我下個月就得啟程。但是如此一來,你我兄弟又要別過了。”
“大哥你是去做正事的,豈能以我為念,兄弟我也長大了,現在更是縣衙的副都頭,自己照顧自己還是可以的。”
“哦,你竟當了副都頭?”楊晨略驚訝,忙詢問其中原由。楊震也不瞞,就把自己這段時日在江陵縣衙的事都說了,直聽得楊晨嘖嘖稱奇,同時也心下大,自家兄弟終于有出息了,那他這個兄長更可以放心去京城參加科舉。
“不過只在衙門里當差卻不是長久之計,這畢竟不是正經出。”在有了份后,楊晨考慮事的角度自然也不同了,以前兄弟能在衙門里當個都頭是他怎麼都不敢想的。
“我知道,這不是還沒有更好的機會嗎?要是有一日大哥你做了,兄弟我自然是要跟隨在你左右的,那就有個正經出了。”
“你呀,還是與以往一般。不過這麼說也對,看我能否中個進士再被選中為吧。”此時的楊晨躊躇滿志,似乎不把任何問題放在心上。
但楊震卻提出了眼前的難題:“大哥,今日來的這些人,咱們該怎麼辦?總不能這麼拖著吧,那你一走他們可就要煩我了。”
“這田地我們還是要拿下一些的,畢竟盛難卻呀。至于奴仆,咱們有手有腳,要他們做什麼,我會回絕了他們。”楊晨已有了主意,當然該如何取舍卻是要花些心思的。也許是因為墨兒之事,讓他對奴仆還有些戒備,所以這一點上是不可能開口子的。
之后幾日里,楊晨可著實忙碌。他不但要和一些鄉人簽訂田地契約,還要多番應酬,和縣里乃至府里的頭面人有一番虛禮要應對,這就是一個全新的鄉紳走出的第一步了。
正當楊家兄弟對將來滿懷憧憬的時候,危險卻也一點點進了他們。
在江陵縣城一個不起眼的院落中,幾個人地湊到了一起,他們正是當日從大李莊逃出的白蓮教徒。
此時,他們正進行著一次謀——
“幸好我們見機得快,一看姚家出了事就撤離了,不然恐怕就被府給一鍋端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姚長松怎的如此無用?”
“還不是他家的室被人發現了,還因此查出了他是圣教教徒的份。聽說查出此事的人居然又是那楊震。”
“從縣衙后來收到的照會來看,武昌鄉試弊案也與楊家兄弟不了干系,不然那邊也不會特意讓楊晨參加此次重試了。現在又是他,姚家怎麼就招惹了他們,還是說他們是沖著我們圣教來的?”
“無論是什麼原因,我們必須除掉他們,不然圣教的尊嚴何存?”
“可現在要對付他們也不容易哪,那楊晨據說已是舉人,我們若殺了他,只怕反而給我們自己帶來無窮麻煩。”
在一陣沉默后,終于有人說道:“舉人而已,在江陵又算得了什麼?我們不必自己手,只要借刀殺人,就足以置他們于死地了。”
“借誰的刀?”
“在江陵縣,誰的權勢最大,可以完全不把一個舉人放在眼?”
“你是說……”其余幾人都想到了那個答案,眼中都出了深以為然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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