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句“我自己學”,裹藏著不愿言明的委屈。
也果真如自己所說,翌日一早,便在廚房里做早飯,從前在家中倪素從未沾手這些事,燒鍋灶不得法門,亦不知該多米,多水。
廚房里煙霧繚繞,嗆得倪素止不住地咳嗽,眼睛熏得也睜不太開,只覺有人小心地牽住的袖,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出了廚房。
“你出來做什麼?”
倪素一邊咳,一邊說,“你的形若再淡一些,這里就又該落雪
“我以為著火了。”
徐鶴雪松開,說。
倪素在他房中點了許多盞燈,從昨夜到現在也不許他出來。
眼皮被倪素得發紅,聽見他這句話,有些窘迫地抿了一下。
倪素一言不發地坐到檐廊底下的木階上,抱著雙膝,隔了好一會兒才說:“為什麼做飯也這麼難。”
的頹喪顯在低垂的眉眼。
“你一直知道它的難。”
徐鶴雪立在后,說。
他說的不是做飯,其實上說的,與心里想的也不相同,倪素回頭仰他:“母親臨終前曾說此道至艱,問我怕不怕,那時我對說了不怕。”
仰得脖子有點累,又轉過,“但其實,我心中也是惶恐的。”
云京不是雀縣,而這天下更不僅僅只局限于一個小小雀縣,從前倪素在家中,父親雖不許學醫,但待卻不可謂不好,后來父親去世,又有母親與兄長庇護,而如今只剩自己,孤在云京城中,方才意識到,自己從前與父親犟,所謂的抵抗,所謂的不服,不過都是被家人所包容的,稚氣的叛逆。
而今父兄與母親盡喪,這云京的風雨之惡,遠比想象中還要可怕。
“你已經做得很好,只是你在云京一天,害你兄長的兇手便會心中不安。”徐鶴雪走來邊坐下,并習慣地平寬袖的褶皺。
“真是害我兄長的人在誣陷我嗎?”倪素忙了一個清晨也沒有吃上飯,負氣地從一旁的簸箕里拿了個蘿卜咬了一口,“我總覺得,換我兄長試卷與這回誣陷我的人,很不一樣。”
川烏一般是落胎的藥,卻被混在保胎藥里,這怎麼看也不可能是一時糊涂用錯了藥就能解釋的,阿舟的指認從這里開始便有錯。
那位寧府的推田啟忠也正是因此才并沒有貿然給下論斷。
這手段拙劣,和冬試案的縝像是兩個極端。
“也許不是同一人,但應該都知曉,”徐鶴雪一手撐在木階上,輕咳了幾聲,“此人原本可以讓阿舟在送來給你的飯菜中下毒,但他卻沒有,他應該一直在暗中注視著你,并且知道你邊有夤夜司的人保護,若你是中毒而亡,冬試案便會鬧得更大,朝中孟相公與蔣史已將此案與阻礙新政掛鉤,而再推新政是家金口玉言的敕令,家勢必不會放過。”
“他將你這個為兄申冤的孤用符合律法的手段送寧府,再將從你家中搜出的川烏作為鐵證,我猜,他下一步,應該便是要利用你之前在寧府‘胡言語藐視公堂’的所謂言辭,來使你為一個神有異,不足為信之人,他甚至可以再找一些替死鬼,來證你買兇殺兄,只要你害人的罪定了,你一死,你與你兄長的事,便都可以說不清了。”
即便倪青嵐死時,倪素不在云京又如何?他們一樣可以加罪于人。
“若是昨日寧府的皂隸真在這里搜出了川烏,”倪素說著,又慢慢地又咬下一口蘿卜,“那夤夜司,便不能將我帶走了。”
寧府雖不吝于將案子移夤夜司,但他們也不可能事事都肯讓,否則寧府又該拿出什麼政績稟告家呢?
缺乏關鍵證據的,案不明朗的,寧府才會大方給夤夜司,但看起來不難辦的案子,他們應該是不讓的。
生蘿卜其實也甜甜的,倪素一口一口地吃,抬起頭忽然對上邊人的目,問:“你吃嗎?”
暖鋪陳在徐鶴雪膝上,他在這般明亮的線之間看著啃蘿卜的樣子,這應當是第一回吃生的蘿卜,明顯抱有一種對新鮮事的好奇。
徐鶴雪搖頭,置于膝上的手忽然從懷中出一個小小的瓷罐,遞給。
瓷罐上著“完玉膏”,倪素一看便知是蔡春絮與提過的那家藥鋪的去痕膏,倪素蘿卜也忘了啃,看著那藥膏,又抬眼看他。
淺金的日落了層在他側臉,倪素接來藥膏,問:“昨日買的?”
他所召,本該寸步不離,但昨日他卻冒險回到這里替清理那些被有心之人用來加害的川烏。
還,不忘買了藥膏。
“倪素,這次,也還是你的錢。”
徐鶴雪收回手,“記得我與你說過的那棵歪脖子樹嗎?我已經記起了它在哪里。”
庭清風拂枝葉,他隨著那陣傳來的沙沙聲而去地面上那片搖晃的影,說:“我年時埋在那里的錢,都給你。”
倪素愣了好久。
掌心的溫度已經捂暖了小瓷罐,另一只手拿著半塊蘿卜,垂下眼簾,目不自覺地停留在地上的,他的影子。
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是你瞞著潑辣夫人藏的私房錢,我如何能要呢?”
徐鶴雪聽提及“潑辣夫人”,便知道在揶揄,他的視線再落回的臉上,看見方才還郁郁難過的倪素臉上已帶了笑。
他睫不自在地眨一下,說:“倪素,你別笑了。”
“真的沒有嗎?”
倪素咬著蘿卜,說。
沒有什麼?
徐鶴雪的眸子里最先顯一分茫然,隨即明白過來,他搖頭:“我未及娶妻之年便離開云京了。”
此后居沙場,更無心此事。
倪素正說話,卻聽前堂有人喚,立即站起來,將沒吃完的蘿卜放回簸箕里,囑咐徐鶴雪道:“你快回去躺著,若是香燭不夠了,你一定要喚我。”
他不能離開倪素太遠,但這一個院子的距離,卻并不算什麼。
“好。”
徐鶴雪扶著廊柱起,順從地應了一聲。
看倪素轉跑到前面去,他才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居室里,站在屏風前片刻,徐鶴雪將視線挪到書案上。
那里堆放著一些雜書。
他走到案前,俯在其中翻找。
倪素到了前堂,發現是晁一松,“小晁大人,你怎麼來了?”
“我可不敢大人,”晁一松了困倦的眼睛,走過去就著面前的椅子坐下,“倪姑娘,我們小周大人不開,讓我來與你說,那阿舟誣陷你的事,已經坐實了。”
“阿舟母親并非是吃了你的藥才死的,那阿舟請你為他母親開保胎藥,卻不知他母親并不想保胎,而是想墮胎。”
“阿舟家徒四壁,父親前些日子又了傷臥病在床,他母親深以為家中再養不了第二個孩子,便與阿舟父親商量落胎,阿舟卻并不知他父親是知道此事的。”
“阿舟母親沒有喝他煎的保胎藥,也沒有告訴他自己要落胎,大約是擔心阿舟阻攔,所以阿舟母親自己找了一個藥婆。”
“所以,是阿舟母親找的藥婆給用錯了量?”
倪素問。
“是,而且是故意用錯。”
晁一松繼續說道,“阿舟母親前夜喝了藥,胎沒落下來,人卻不行了,阿舟本想去找那藥婆,卻在外面遇上了一個人,那人與他說,若他肯指認你害死了他母親,便給他足夠的錢財去請名醫救治他父親的病。”
“那人你們找到了嗎?”
倪素盯著他。
“沒有,”晁一松昨夜與周一起審問阿舟,又到搜人,累得眼睛里都有了紅,“那人做了掩飾,藥婆也找不到了。”
“原本那人給了阿舟一副藥,讓阿舟煎出再加上他母親用的川烏藥渣,一口咬定那便是你開的方子,但阿舟前夜喪母,哀慟之下他圖省事,直接將川烏藥渣與你開的藥煎出的藥渣放到了一起。”
說到這里,晁一松便有些不著頭腦,“可奇怪的是,為何兇手沒有來你這放川烏,也沒有走你的記錄書冊?”
倪素自然不能與他說,有徐子凌相助。
那記錄書冊,一定也是徐子凌仿著的字跡重新記錄的,他記得給阿舟母親開的方子是什麼,而這麼些日,除晁一松的傷之外,便再沒有其他人上門看診,記錄書冊上只有寥寥幾筆,也正好方便了徐子凌在寧府皂隸趕到之前,重新寫好書冊。
至于晁一松說的那個神人給阿舟一副藥,倪素想,那副藥一定更能證明毫無正經醫手段,只會渾開方子,而不是一副好好的安胎藥里混一味墮胎的川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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