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鍾的購中心正是熱鬧的時候，沈鈺從遊樂園跑出去，約看到不遠有人提著個悉的袋子，他眼睛一亮，飛快朝那袋子跑去。

小家夥一心惦記著那份要給沈耀帶回去的披薩，將沈楠的叮囑拋到了耳後，也忘了這是一個他完全陌生的地方。

五歲的孩子人矮短，追著那袋子下了扶梯，可越追那袋子越遠，沒過多久，就消失在樓下人來人往中。

而等他反應過來，已經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裡，周圍只有來來往往的陌生人和櫃臺。對於一個五歲的小孩來說，這裡實在是太大了。

沈鈺循著記憶跟著人上了扶梯，他也記不太清楚是在第幾層，看著人下也跟著下了，在樓轉了兩圈也沒找到剛剛的遊樂園。本來就在不久前剛經歷過一場被拋棄的恐懼，這會兒意識到自己迷了路，找不到沈楠，他直接給嚇哭了，一邊哭一邊漫無目的地往前跑。

他跑得太急，也沒看路，一開始還稍稍避著人，但很快眼淚模糊了雙眼，什麼都看不到了，像個無頭蒼蠅一樣跑，忽然就一頭撞上了一個人，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薑雁北正邊走邊打電話，上冷不防被撞了一下，低頭一看，是個小孩子，跟瓷似的，摔在地上大哭。

他嚇了一跳，趕收了電話，將沈鈺小心翼翼扶起來，輕聲問：“怎麼了小朋友？有沒有摔到哪裡？”

沈鈺哭著搖頭。

薑雁北看了下四周，沒發覺這孩子邊有家長，又問：“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

沈鈺用手背抹著眼睛說：“讓我在原地等，可是我迷路了，找不到原地了。”

薑雁北聽他這麼一說，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站起道：“小朋友別怕，叔叔帶你去廣播室，讓廣播給你找爸爸媽媽。”

沈鈺因為平日裡接人，家裡的兩個大人也很去教育他各種常識，他隻懵懵懂懂知道不能跟陌生人走，但這會兒他太害怕了，又約知道廣播的意思，隻稍稍猶豫，就哭哭啼啼跟著薑雁北走了。

沈楠在樓下男裝店給沈耀買了換季的服，上來找沈鈺時，發覺原本應該在騎小木馬的孩子，已經沒了蹤影。心裡一提，迅速上前問服務員，這服務員顯然也沒太注意，隻說好像是出去了，不敢耽擱，趕跑出去找。

也是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把一個五歲的孩子獨自留在陌生的公共場所，還沒跟服務員代，是一件多麼不靠譜的事。購中心人雜，一個五歲的孩子，隨便就能被人抱走。

繞著樓層飛速轉了一圈，沒有看到沈鈺的小影，回到原地氣籲籲停下來，周漸漸湧起一陣寒涼。

然而在這寒涼的間隙，又有那麼一剎那，心裡頭竟然又生出一惡念：如果沈鈺真得就這麼被人拐走，那就只是一個意外，這樣的意外是不是其實對自己也是一種解？

但這惡念也就隻閃過一剎那，很快就熄滅。更巨大的恐慌和煩躁，一腦地席卷上來。

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就在準備去找購中心保安時，廣播裡忽然想起一道字正腔圓的聲音：“廣播室接到一位走失的小朋友，有小孩走丟的家長速來認領。”

沈楠愣了下，回過來神，重重舒了口氣，趕往廣播室跑。

廣播室在一樓的一個角落，幾乎是一口氣跑了過去。屋子門大開著，小小的房間裡，有好幾個穿著商場製服的工作人員，沈楠也沒去注意，目鎖定坐在椅子上，正在噎的小孩子上，然後三步並作兩步上前。

沈鈺看到出現，跳下椅子跑過來，一頭扎進腰間，將他抱住。

今天憋了一肚子無名火的沈楠，在這一刻徹底發了出來，仿佛發泄一般在沈鈺屁上重重扇了兩下。

雖然心理上還沒完全接納這個孩子，但這幾年來，再煩躁的時候，也沒真的打過他。這一次卻是一點都沒留，那兩掌扇得極重，聽得旁邊的人都心了一震。

揍了兩下，還不解氣，完全不顧形象地朝他大吼：“不是讓你在原地等的嗎？你是傻子嗎？我養個傻子做什麼？之前就應該讓人把你帶走！”

沈鈺本來看到時已經只在噎，被打了兩掌，又遭一通怒吼，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雙手卻將抱得更。

沈楠惱火地去拉他，失控一般大吼大：“你別抱著我，我不要你了！把你丟在這裡，誰要誰要！”

然而小孩子的手卻像是鐵鉗一樣，竟然沒讓拉開，氣急敗壞地又在他屁上狠狠打了兩掌。

廣播室都是些中年人，看不下去這場景了。

有人開口勸道：“姑娘，孩子本來就嚇到了，你再這樣該把他嚇壞了！”

沈楠頭也不抬惡聲惡氣地反詰道：“我教育自家小孩，要你們管？！”

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很難看，就像是一個撒潑不講理的市井人。可是心中那些被抑太久的東西，諸如煩躁、恐懼、焦慮和惱怒，因為沈鈺的走失，被一腦了一團發了出來，已經完全不自己控制。

“哎！我說你這姑娘怎麼這麼沒素質？你一個當家長的，讓這麼小的孩子單獨待著知道有多危險嗎？”

“是啊！得幸好遇到這個小夥子，將孩子送來了廣播室。要是上個不安好心的，你這孩子恐怕今天就真丟了。”

沈楠的腦子嗡嗡作響，與此同時，因為這短暫的發泄，那些七八糟的暴躁，也如同退的海水一半慢慢散去，半晌之後，終於從歇斯底裡的狀態中回神，抬起頭來，目落在小小的室，唯一一個年輕男人上。

然後在剎那間僵住，腦子裡一片空白。

旁邊一個中年人見狀，示意道：“姑娘，你還不好好謝人家！要不是小夥子把你家孩子送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

沈楠一直覺得命運這個東西太不可捉，短短幾年，從一個驕奢任的富家，淪落到在廣告公司打工養家糊口，還不不願養著一個自己當初厭惡至極的小孩。但直到這一刻，才知道命運最詭譎的地方，不是人生的大起大落，而是平淡生活中時不時冒出來的一點你完全來不及應對的荒謬。

就比如現在，自己失控發瘋的樣子，被一個多年不見的大學同學盡收眼底。

一個絕不願意被他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大學同學。

反應過來旁邊幾人口中“小夥子”指得就是自己這位老同學，自嘲般扯了下角，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無常：“謝謝。”

薑雁北眼神平靜，神淡漠，似乎對剛剛這場鬧劇沒什麼反應，聽道謝，輕描淡寫點點頭回道：“沒事。”

說完這句，他看了眼沈楠跟前的男孩，又朝屋子裡其他人禮貌地道了聲謝，便邁開長走了出去。就像一個做了好事不留名的陌生路人。

這會兒正是購中心夜晚的一個人流小高峰，過量的二氧化碳流淌在暖氣中，讓人有點不過氣來。薑雁北疾步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購中心，迎上撲面而來的冷風，心中的燥悶才稍稍散去一點。

短短二十四小時不到，他與同一個人偶遇了三次，不知道這不緣分。過得顯然不是太好，一個生活順心的人，即使是孩子走丟，也不可能出現剛剛那種狀態。

他不知道這幾年經歷了什麼，也許是家逢變故，也許是婚姻不幸。不管怎樣，看到那種人過得不好，他應該覺得大快人心的。但是他卻一點都笑不出來，甚至有種說不出的憋悶，堵在心中難得厲害。

他寧願再見到時，仍舊是那個張揚跋扈不可一世的沈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