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天子聖駕在當日上午離宮,直奔圍場。
那圍場也不遠,就在安北邊的郢山一帶,比避暑所用的郢山行宮還要近些,一路行得又不算慢,次日下午就到了。
傍晚昏暗的天下,一頂頂帳子很快立了起來。正當中自是九五之尊,不遠是太子,其餘自中間散向四周的,是隨侍來的宮、宦、侍衛的住。
隨駕前來的宗親和員的帳子不能和聖駕設在一起,按往年的例,置在了離此幾里遠的另一山腳下。各自安置妥當後,會陸續前來問安。
這個“宗親”,指的是目下在安城裡炙手可熱的宗親,基本就是皇帝的親兄弟,和叔伯們留下的堂兄弟。其他關係遠些但依舊被皇帝記著的,可能在圍獵中會賞些獵下去以示聖恩,更遠的就沒人在意了。
像謝遲這樣旁支到不行的宗親,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於是這晚在營地邊緣當值的時候,謝遲被寒風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幾個月,他都沉浸在可以隨聖駕冬狩的興中,日日勤學苦練,覺得這是一個萬般要的機會。今日才恍然驚覺,自己太傻。
宮中朝中等級森嚴,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衛都屬前侍衛,可含元殿逢年過節才用一用,宣政殿用於每日的早朝,紫宸殿則是天子居所,他們守含元殿的侍衛與宣政殿的不能比,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宮中好幾個月了,都不曾親眼見過皇帝的影子。來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憑什麼覺得自己可以憑藉這一回一步登天?
謝遲在風中打了個寒,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這恍惚令他忽地對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後的路該怎麼走,覺得自己想封王的夢遙不可及。
這種覺真可怕。
謝遲咬住牙關猛吸了口涼氣打消這種寒冷的消沉,正好掌事的千戶策馬過來:“都神點兒神點兒,忠王殿下來覲見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安無人不知,不僅因為他家中是延綿數代不衰的異姓王,更因為陛下確實很看重他。而且,他和當今太子年紀相仿,兩人一同長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還能再顯赫個幾十年。
於是所有人都下意識地了後背,頃刻間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隊人馬遙遙奔來。
郢山前幾天剛下過一場小雪,眼下殘雪未消,雪粒被馬蹄踏出一陣陣白煙。忠王陸恒在離天子大營還有兩丈遠時及時將馬勒住,站得最靠邊的侍衛才沒被揚上雪。
方才喊話的那千戶早已下了馬恭候,此時笑著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戶大人。”陸恒翻下馬,拱手還了一禮。那千戶立刻示意手下過來把馬牽走,自己則親自領著忠王往大帳走。
陸恒笑問:“陛下可得空?若忙著,我在外磕個頭也就是了。”
那千戶忙說:“哪能呢?前的傅大人剛親自來吩咐過,說陛下聽聞忠王妃有喜,著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請進去,說得對飲一杯才算賀過。”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進去對飲為賀,估計滿安的達顯貴裡,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這待遇。謝遲聽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羨慕又不甘,同時還想上前跟忠王搭個話。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個謝,應該並不顯得奇怪,畢竟這差事是忠王給他安排的。
可最終,他還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給他搭這個線,是因為他答應收養那兩個恪郡王府的孩子。這對忠王來說大約只是個簡單的換,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牽扯,甚至未必還記得這檔子事。
忠王府也確實再也沒跟他們走過。
謝遲循循地籲了口氣,又凝視著眼前的一團白霧在寒風裡消散,終於恢復了心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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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丈外,執掌前侍衛的千戶領著忠王繞過層層疊疊的帳篷,在見到迎來的前宮人時,自覺停住了腳:“殿下慢走。”
“辛苦大人。”陸恒頷首笑笑,隨著前宮人接著往大帳走。結果離著還有約莫三兩丈,就聽到帳中陛下正盛怒:“你兒時還知勤勉,近幾年愈發頑劣!”
陸恒不鎖眉,凝神細看,便見被帳中燭火投到帳布上的宮人影全都跪得極低。陸恒不覺呼吸微滯,側首音:“今兒又怎麼回事?”
那宦自知他在問什麼,語不傳六耳地小心回話:“是太子殿下來此,帶了個貌宮。”
陸恒一陣頭疼。
這是前的規矩,再深一層的話就不好直說了,可說到這兒他也聽得明白。帶了個貌宮算什麼問題?宮中但凡能放上檯面的宮,沒有哪個長得不好看,前更個個都是人兒。
讓陛下氣這樣,必是太子在路上幸了那宮。
堂堂太子出門在外臨幸個宮倒也不是大事。但問題是,從安到郢山,總共才花了一天半的時間,這若傳出去,自然顯得太子荒。
陸恒暗自搖頭,但也不好與這宦多。到了大帳門口,仍是從容自若地等著宮人進去通稟,很快就聞裡面的斥責停了下來,那一個個跪著的宮人的影也都站了起來。
前的大太監傅茂川親自打了簾出來迎他,陸恒穿過外帳,到了中帳看到聖駕便行大禮:“陛下聖安。”
“起來!”皇帝在氣頭上,起的口氣也有點沖,陸恒站起,看看側前方垂首立著的太子,打圓場道:“陛下息怒。難得出來冬狩,殿下若做錯了什麼,想也只是興得過了勁兒。”
“你替他辯白!”皇帝怒氣未減,指著太子朝忠王怒道,“你們兩個一般年紀,你看看他如今做的都是什麼事!朕就他這麼一個兒子,日日悉心教導,他卻是卯足了勁兒讓朕無去見列祖列宗。”
皇帝對已故元后用至深,三兒兩都是元后所出,另外兩個兒子都夭折了,這陸恒自然清楚;近幾年太子品行不端之事,陸恒也知道。可對此,他除卻盼著太子好轉外,也實在做不了別的。
他只能無可奈何地先勸皇帝消氣兒。
陸恒上前幾步,走到了皇帝跟前:“皇伯伯。”
皇帝冷著臉不看他。
陸恒噙笑:“臣可聽宮人說您要為王妃有孕的事請臣喝酒,臣這一路趕來也確實冷了,您的酒呢?”
皇帝掃了他一眼,重而緩地舒了口長氣,面不得不緩下來幾分,代宮人:“上好酒來,多熱一會兒。”
“多謝陛下。”陸恒作勢一揖,剛轉過頭要拉太子同飲一杯以緩和氣氛,皇帝卻先一步又怒喝起來:“你,回去思過去!不許再鬧出這樣的事來!”
“……”陸恒於是也只好把話咽回去。太子被罵得久了,心裡也氣,草草地一揖,轉便走。
皇帝一聲疲憊的歎息,沉默了好一會兒,直至宮人把酒端來才又緩過神。他親手端起一杯遞給陸恒:“近來忙得許多事都顧不上,回安之後,你自己挑個醫喊去府裡給王妃安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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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皇帝想住的事,大多傳不出前。但若得不太死,“前”範圍便還都會知道。
於是,當天晚上,侍衛們邊支起大鍋涮著火鍋,邊就聊了起來,有個膽兒大的張口就道:“忠王殿下要是姓謝多好,我瞧他可比太子像明君!”
旁邊的同伴骨悚然地趕捂他的:“不要命了你?”
先前那個一瞪,撥開他的手:“咱就私下說說,又沒外人。”但也低了幾分聲,“你們說,忠王是不是比太子名聲好多了?朝野上下一點兒他的壞話都聽不著,可惜了了他這人忒不權,半個實在位也不求。”
不然一準兒能權傾朝野!
謝遲邊喝著酒暖邊聽他們瞎聊,神思卻不由自主地順著他們的話細琢磨起來。琢磨來琢磨去,竟忽而有種醍醐灌頂之。
忠王真是有大智的人。看似不爭不搶,令人扼腕歎息,實際上走得卻很穩。
所有的權勢地位他都不爭,可該他得的,顯然也不曾聽說他推卻。這樣一來,所有被他握在手裡的榮耀都是他該得的。他擔得起,旁人也心服口服,想來他也鮮會到爭搶而不得的失落。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他一心想往上走,卻忘了速則不達。就拿這次來說,先不提他想當然的想法多稚可笑,就算真達了、真得到陛下的青眼又怎樣?他一個不流的宗親突然從安的滿城貴戚了冒了頭,有多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按下去。
再反觀忠王,他在眾人口中都是“不爭”,實則卻在步步高升。平日不斷的恩賞不說,陛下哪次加封食邑也都沒忘了他。忠王一府數代積攢下來的兩萬餘戶食邑,其中倒有五千多戶都是他襲爵後的這幾年加封的。
真是耀門楣。
自己還是經過的磨礪太,要學的東西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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