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魏鸞醒來時,邊已然空了,盛煜早起去上朝,不曾驚的睡眠。
當天後晌,他又被永穆帝派出了京城,如從前般神出鬼沒、行蹤飄忽。
好在父親的事頗為順利。
——雖說魏鸞無從探知玄鏡司的,但看章皇后的態度,也能猜出幾分。
上回章皇后召見,要設法獄去給魏嶠遞話時,說得還頗委婉,這陣子連著三回召見,話挑得愈來愈明白,態度也愈來愈不滿。
譬如此刻。
蓬萊殿裏瑞吐香,簾帳長垂,連同芳苓在的宮人侍從盡數被屏退,只剩兩個人坐在殿。章皇后仍是雍容尊貴的中宮打扮,鸞釵簪裝點著高堆的雲髻,那張臉卻難掩怒,聽見魏鸞說未能說盛煜帶去玄鏡司探視時,忍不住拂袖而起。
「你嫁進盛家快半年了,怎還如此無用!」
聲音里怒氣然,若不是強煩躁,怕是能指著鼻子罵起來。
魏鸞屏住呼吸,錦繡衫之下站姿愈發恭敬。
活了快十六歲,還是頭回被章皇后怒斥。
這位皇後母儀天下,統率後宮,早已磨得沉穩,尋常若是被怒,多是拿出威儀姿態按律責罰,愈生氣愈冷靜。如今火氣上涌,口不擇言,顯然是焦躁了——為章家的前程而煩躁不安。
魏鸞提著顆心沒敢說話,看煩躁地來回踱步。
好半晌,章皇后才住脾氣,道:「不是我你,實在是此事干係甚大。鸞鸞,你也不小了,時被咱們捧在掌心裏寵著,如今府里見麻煩,總該盡心回報才是。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你父親在獄里苦,無於衷?」
「娘娘息怒,是鸞鸞無能。」魏鸞低聲。
章皇后狠狠皺眉,「不是無能,是你不用心!盛煜是你的夫君,憑你這品貌,私下裏哄得他高興些,什麼事辦不?至不濟,闈里濃之時求著他,只要他有半分心,就能帶你去瞧瞧。這種夫妻間的事,難道還要我親自教你?」
能把話說到這地步,顯然十分急。
魏鸞只能小心賠罪,「鸞鸞謹記教誨,回去後會儘力的。」
「都快火燒眉了,要竭盡全力!」章皇后稍加思忖,又道:「知非的事你可知?」
「兄長?他怎麼了?」魏鸞微詫抬眉。
「你居然還蒙在鼓裏!」章皇后簡直要氣瘋。
明明賜婚時那樣會籌謀盤算,一副定能把將盛煜滿腔冷化繞指的模樣,怎麼節骨眼上卻如此不濟事!心中暗恨,卻只能強脾氣,道:「日前聽到的消息,玄鏡司要拿你兄長回京審問,章家都沒能攔住。」
「他、他怎麼又捉了兄長?」魏鸞扶著旁邊的桌案,驚慌無措。
章皇后拍著肩,語重心長,「這是磨不,要拿知非威脅,你父親鬆口。你父親在獄中,不知外間消息,定是十分難熬,誰知道玄鏡司是如何蠱磋磨的。但凡他撐不住鬆了口,敬國公府、章家、連同東宮,都得被人一步一步地生吞活剝了!」
魏鸞指尖輕,臉都有些泛白。
章皇後知是怕了,低聲道:「盛煜若當真待你好,怎會對知非手?這背後的盤算,你得掂量清楚。若是魏家真出了事,連帶章家和東宮被搖,沒了娘家倚靠,你在盛家可就是個棄子。前朝的尚清,你還記得吧?」
尚清的事,魏鸞自然聽說過。
也是自被父母疼的高門貴,被夫君何家心積慮的求娶。婚之初,那姓何的溫多,甜言語地哄著,套問尚家的機,著線索暗裏深挖。連帶尚家都被蒙蔽,覺得結了親就是一家人,攜何家上船。
結果何家拿夠證據后翻臉無,踩著尚家了新貴。
可憐那尚清,娘家覆滅后孤苦無依,夫君又過河拆橋,沒兩年就熬得油盡燈枯。
著實是個發人深省的慘案。
魏鸞若不是有前世的教訓在,聽了章皇后這番威利、挑撥離間的話,恐怕真得深信不疑。
此刻,也竭力說服自己相信。
章皇后覷神,見揪著袖,那雙神采流的眸中儘是擔憂慌,心中稍安,鄭重道:「這事片刻都不能耽擱,你今晚就想法子。若是——」頓了下,不好說得太直白,只道:「我尋個嬤嬤教你。」
正說著,外間傳來侍的高聲通稟,是永穆帝來了。
章皇後面微,當即打住話頭。
在聽見殿外悉的聲音時,朝魏鸞遞了個眼。
……
侍簇擁著的腳步聲很快就到了殿門口。
章皇后滿的怒氣在一瞬間收斂殆盡,對著不遠的螭紋銅鏡迅速理了理裳,而後帶著魏鸞去迎。
殿門吱呀輕響,綉著明黃龍紋的角進門檻,兩人忙各自行禮拜見。
永穆帝穿著常服,扶章皇後起,又朝魏鸞抬抬手,隨口笑問:「誰惹鸞鸞不高興了?」
語氣稔平淡,全然親和的長輩姿態。
魏鸞心頭微,自知沒逃過這雙銳利老辣的眼睛。
在蓬萊殿遇見永穆帝是常事,年的時候,甚至還會趁永穆帝心緒不錯時糯糯的撒個,跟周驪音一道,逗得皇帝龍大悅。如今懂事了,在九五之尊跟前自是不敢放肆,只起婉笑道:「沒人敢招惹我,只是些小事,讓皇上擔心是鸞鸞的不是。」
旁邊章皇后亦笑道:「兒家的小心思罷了,有臣妾呢。」
說著,忙命侯在殿外的奉茶。
魏鸞猜得帝后是有事要說,便即拜辭。
誰知永穆帝袖微擺,竟住了,說是待會還有幾句話叮囑,讓別急著出宮。
魏鸞稍意外,出正殿後在偏殿候他。
沒過多久,永穆帝就出來了,章皇後送他至殿外,夫妻間有說有笑,瞧著頗為和睦。見魏鸞在偏殿前候著,永穆帝便招招手,出了蓬萊殿後也不乘肩輿,冒著深冬微寒的風徒步往麟德殿走,問魏鸞嫁盛家后境如何。
魏鸞便說盛家長輩慈,妯娌和睦,一切順遂。
「盛煜沒欺負你?」永穆帝又問。
「他待我也很好的,比預想的還要好。」
永穆帝似笑了下,黑底綉金的天子冠服襯著滿的端凝威儀,神倒是流幾分慈,道:「盛煜是朕的左膀右臂,做事偶爾張揚,在外打拚慣了的人,心思不夠細膩。這門婚事是朕所賜,你也是朕看著長大的,對誰都不能偏頗,他若有做得不妥之,盡可跟朕說。」
「皇上放心,真的沒有欺負。」魏鸞莞爾。
出閣之前,確實擔憂過婚後的境,畢竟盛煜鐵石心腸的名聲在外,怎麼看都不像能溫的人。不過婚數月,夫妻雖還未有之親,盛煜起初的態度也頗疏冷,但言行之間對並無半分輕慢。
在府外見麻煩時,他還會撐腰維護。
而曲園之,僕婦恭敬、祖母慈,金豆之約未盡,盛煜便已兩度帶探獄,暗裏護著兄長的周全,又將的盧珣給了,著實十分妥帖。甚至那晚畏冷不適時,還給當了一整夜的暖爐。
魏鸞想著他,忍不住勾起角。
這微笑出自心,全無掩飾,盡落在永穆帝眼中。
皇帝心底的猜測被印證,不由暗暗皺眉。
……
冬至宴席上盛煜私闖北苑的凝和樓時,永穆帝就覺得不對勁。
親手培養出所向披靡的寵臣,他很清楚盛煜的,這麼多年打磨歷練,行事決斷強,亦穩妥持重,甚在要事上落人口實。私闖宮毆打太子這種事,盛煜從前絕不會做——他有無數種法子算賬,無需如此魯莽。
但因為魏鸞,盛煜破例了。
不過那次是太子有錯在先,永穆帝點到即止,並未苛責盛煜。
直到前陣子盛煜提出要拿魏知非回京。
以永穆帝的毒辣眼,自然明白這看似刑拘實則保護的意圖。因不過早暴鋒芒,且在章家的地盤帶走魏知非著實不易,他當時便否了。誰知盛煜執意如此,君臣二人為此爭論了半天,雖然盛煜最終說了永穆帝,畢竟令他不豫。
永穆帝也愈發覺出端倪。
當日盛煜信誓旦旦地說要破除心魔,如今看來,這心魔非但沒破除,反倒是變本加厲。
先是魏嶠,后是魏知非,盛煜為了魏鸞屢屢退讓留。
——早已違背了賜婚的初衷。
永穆帝不是沒年輕過,思前想後,琢磨著這事興許跟魏鸞的態度有關。
看今日魏鸞的言辭神,他猜得果真沒錯。
盛煜有意庇護,魏鸞亦心存激,投桃報李,這麼個滴滴的人鋪出溫鄉,盛煜又不是超世俗的高僧大德,哪還抵得住?搖擺的火苗上澆的不是涼水,而換了油滴,自然會讓心魔愈燒愈烈。
永穆帝覺得頭疼。
當初他答應賜婚時,以為魏鸞鐘意於太子,以盛煜的高傲,瞧出之所系后定會收心斂,適可而止。卻原來他低估了這姑娘的心,錯估了婚後的形。
事已至此,後悔自是無用的。
永穆帝不聲,關懷起盛家和魏家兩位老夫人的子骨。
魏鸞只說長輩無恙,多謝皇帝記掛。
兩人一道往前朝走,永穆帝不發話,魏鸞便不好開溜,只能乖乖跟在旁。到了麟德殿前,不敢貿然跟著,見皇帝招手示意才懷著疑進去。
這是決斷朝朝政的地方,除了隨盛煜謝恩的那次,從未來過。
今日永穆帝帶進殿,是何用意?
心裏揣度不定,因永穆帝拿出幾冊制的書,讓挑兩本回去給盛煜,魏鸞不敢怠慢,掂量著輕重挑揀。還沒完事呢,外間忽然傳來侍的稟報,說玄鏡司的盛煜辦差回來了,就在殿外求見。
魏鸞翻書的手頓住,下意識看向殿外。
便聽永穆帝吩咐道:「到偏殿等我。」
魏鸞不敢怠慢,行禮後去偏殿等候。沒過片刻,外間便響起了盛煜進殿拜見的聲音,隔著兩重簾帳傳來。
手捧書冊,心中愈發狐疑。
永穆帝如此安排,就不怕聽君臣間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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