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口對著豁然開闊的天井，月清冷如璧，將龐大巨粅的猙影投在對麵山石上。

一整麵石壁都仿佛被那巨大的影吞下。

而石壁翳之下，一道比之近渺小的修長影，就站在月華間，白長袍垂墜如瀑，眉目薄涼昳麗。

時琉下意識近了兩步，終於看清那巨大的影子——

和它巍峨壯觀的形完全不同，此刻的巨虛影正蜷著四肢腳爪，努力佝僂伏地，諂地親吻著白年腳前的地麵。

時琉驚呆了，連形都顧不得掩藏：“這是……什麽東西？”

早察覺了靠近，月下那人並沒什麽意外：“一隻蠢狗。”

“嗚嗚。”

巨大蠢狗，巨大委屈。

“……”

酆業懶耷著眼皮，靠在石壁上笛，隨口答了：

“狡彘。”

第4章州鬼蜮（四）

◎你怎麽沒氣死。◎

“它……就是狡彘？”

時琉呆著那巨虛影，驚得退了一步。

不等酆業眼底那抹嘲浮起，卻跟著又上前了兩步，幾乎要湊到那狡彘虛影的鼻尖下了。

夜裏沒戴兜帽，孩清麗五不再遮掩，滿目都是好奇和見獵心喜。

狡彘：“？”

它還是頭一回見到聽了它赫赫威名而不知避退的愚蠢的人類。

酆業也停了兩息。手裏墜著片綠葉的青翠長笛拂起，朝狡彘一抬。

“它可是吃人的。”

時琉顧不得他，好奇地繞著狡彘轉圈打量：“我知道。”

“那你不怕它？”

“它雖然吃人，但是那是類本。使婆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為芻狗——因為萬平等，所以仙界五帝也不會偏袒任何一方，是這個道理嗎？”

“……”

時琉一門心思，此刻全在研究麵前這隻第一回見到的，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幽冥兇。

等隨心說完了，半晌天井幽靜，才醒神回來。

時琉回眸去，隻見自稱封鄴的白年正立於石壁墨影之下，清峻側藏於翳，難辨喜怒。

時琉正想出聲。

“誰說仙界五帝也不會偏袒。”酆業低著頭，似是無心地把玩著那一尾長笛，“那也不過是五個凡夫俗子，時運最好，枉居三界首位罷了。”

年聲線清幽，娓娓如歌。

可他說的，卻是放在凡界隨便哪個仙門都能眾人震怒拔劍，要和他生死以論的的大逆不道的話。

時琉聽得心驚，下意識抬眸了眼幽冥獨有的夜空，“封鄴，你不要說，傳聞五帝形同天道，萬一讓他們聽見了，你——”

“天道？”一個詞，卻是勾回了再冰涼沁骨不過的年冷笑。

酆業從翳裏一步出，手裏青翠長笛錚錚鳴。

長空被一道翠綠驚雷劈醒，將幽幽紅瓊映了年清冽冷峻的眉目，映出來的，卻是一抹與過往所有冰雪不染的貴氣截然不同的意緒——

赫然是凜凜邪氣，卻又如煌煌天威，人不敢直視。

長笛清鳴，錚錚不已。

時琉驚怔著，莫名覺得那並不是一尾長笛，而是一條幾化形搏空的巍峨蒼龍。

而握著它的白年，明明立於天穹之下，仰著翠雷劈出那一隙凡界夜才有的青蒼長空，卻滿目睥睨嘲弄，猶如居高臨下的厭倦訓問：

“宵小之輩，也配稱天道？”

“轟隆！”

驚雷大作，從那凡界的青蒼長空劈下，輝輝雷，如天穹震怒，耀亮幽冥十五州。

年冷峻眉目在天之下更像了凡俗，而他薄畔，譏笑愈重。

像就要著那震怒天雷砸在上。

時琉驀地回神，來不及想，驚慌地雪白著臉頰向前一撲，直接將毫無防備的白年撲在天井冰冷的地麵上。

“轟——”

頭頂有驚雷炸響。

時琉僵伏於年膛上，嚇得闔眼，心裏隻剩一個念頭——

這回將死太快，連走馬燈都來不及放了。

然後寂靜。

寂靜。

漫長的寂靜。

天怒降世，萬裏焦土，灰飛煙滅——

時琉想象裏的一切都沒發生。

下的人也沒。

時琉不得已，終於遲疑地慢慢仰起頭。

先對上年淩厲漂亮的勾著脖頸結的下頜線，然後是總撥著嘲弄笑意的薄，青峰似的鼻梁，最後是那雙深如淵海的，總是緒難辨的漆黑眼眸。

但這一次，看出來了。

那雙眼眸裏滿是意外，以及一種“世人中為何會有蠢這樣的”的好奇。

時琉：“……”

距離太近，時琉被驚慌封住的五恢複，年上一種冷淡如雪的幽香迫鼻息，纏了。

心口一跳，難能稱得上矯捷地從年上爬起來。

剛站直，就看見旁邊一隻猙獰可怕的巨虛影。

眼圓滾滾的像兩盞大燈籠，比見過的最大的磨盤井口都大，偏偏這貨此時還單爪抬起——假裝捂住了自己的一雙眼睛。

然而演技極差，爪裏出來的空隙比天井山都快大了。

時琉沒顧上這隻八卦的巨，慌忙仰頭去看天井口。

——什麽都沒有。

依然是幽冥的夜空，仿佛方才那一場年詰問和天地震怒都隻是的幻覺，天地之間都沒留下任何異象。

時琉懵了，低頭，對上坐起來的白年，麵窘得慢慢紅：“對不起，我剛剛以為天上……”

“為什麽又救我。”

年聲線懶懶散散，冷冷淡淡，可那個“又”字被他咬得極重。

他也見到了，沒誤會。時琉稍鬆了緒：“我說了，我需要你幫忙才能逃出鬼獄。”

“那你知道，那一道如果砸實了，骨無存，這鬼獄也化作飛灰，你都不必逃了。”

年靠在石壁上，冷淡覷。

“這麽可怕嗎？”時琉驚得心悸天。

“後悔了？”

“這有什麽好後悔，”時琉不解地低回頭，“那樣注定要一起死了，早幾息晚幾息，有什麽區別？”

“……”

酆業難得失語。

連旁邊巨狡彘也好奇地眨了眨它的大燈籠眼睛：這世上竟然還有人敢撲它主人？竟然撲完還活著？

牛哇。而且，這小娃娃，上怎麽這麽香？

狡彘巨大的鼻翼聳，燈籠似的眼裏蒙上迷又本能貪婪的緒。

它的虛影朝孩影慢慢湊近——

“活膩了？”

清冷聲音迫狡彘耳中，音悅耳，在狡彘聽來卻森然可怖。

它陡然一警，眼轉向石壁。

半靠在翳裏，月華投下，明暗的分界線恰落在年上。

他垂眸，褪去了不久前一瞬天威邪氣，此時懶洋洋靠在石壁上，低闔著眼，手裏翠綠玉笛騰挪把玩，慢條斯理得像個人間的紈絝子閑散爺。

——可這年看起來再弱小再懶散，狡彘也不敢有半點輕忽怠慢。

那個小娃娃不知曉，這幽冥十五州不知曉，窮數三界亦沒幾人知曉——

而它再清楚不過，麵前這個年是何份，昔日又是如何煌煌可怖、穹之下莫敢違逆，迫得幽冥十五州萬惡跪地俯首。

乃至他死後萬年，名諱依舊是三界的不可言說。

狡彘想著，不耽誤它早已折頓首，乖順諂地把碩大的腦袋磕在前爪上，表示自己的恭敬順從。

那副諂相，再換上萬萬張臉，酆業也早已看得麻木了。

“換回去，”他眼皮也沒掀抬一下，“仰得我脖子疼。”

“哞。”

狡彘順從低鳴。

時琉就在一旁好奇看著，巨虛影慢慢小，最後化作掌大的一團——

小版的狡彘。

大眼睛烏黑，通暗紅，爪下有火焰紋路，兩隻角，地包天的牙口，小版的看著還有點憨厚可。

時琉更加好奇，這次分辨得出，不同於之前狡彘虛影，麵前已然是實了。

走過去，蹲在它旁邊，忍著沒手去那個小版已然磕著頭的小兇。

“它本來就這樣大小嗎？”

“哞？”小兇聽見了被看輕的意思，不滿地仰頭，呲出它兇悍的牙齒。

更可了。

時琉被它逗著，眼睛都彎下來，越發想手。

狡彘雖然靈智早開，能聽懂人言，但依舊類本所限，並不會說人話。

作為主人，酆業懶得替它解釋。

偏那隻弱小螻蟻拿雪白臉頰裏盛著烏黑兩泊的眼眸真真地盯著他看。

一個晃神，酆業想起方才驚雷蔽空，麵前單薄纖細的影，慌張卻決然撲來的麵孔。

也是這樣一雙澄然不為世俗所染的眼。

酆業：“……”

酆業落回視線：“這鬼獄製古怪，它想要進來，就必須以這個力量形態。”

時琉好奇：“那它要是現在恢複原形呢？”

“哞哞？”

小兇眼茫然睜大，大概意思是“這樣也行？”

酆業冷淡嘲弄地瞥了狡彘一眼，“隻有你這種蠢狗才會想不到這個方式——你恢複原形的當場，就會被這個製排斥到鬼獄之外。”

“哞……”

爪恍然地撓了撓腦殼。

時琉沮喪地耷回肩：“那還是要等你傷愈，才有可能破開這個製了。”

“？”

狡彘眼神好奇地轉向白年。

它主人什麽實力它是清楚的，他如若真想離開，至這州鬼蜮是攔不住他的，更遑論小小一個鬼獄製。

白年卻垂著眸，若有所思地把玩長笛。

幾息後，他淡淡眸：“雖然暫時出不去，但你想出去看看麽？”

“啊？”

時琉被他奇怪話語顛倒得茫然，但很快不假思索地點頭：“當然想！”

酆業瞥向狡彘：“它來找我，就是有件事需要我出去解決。本難離，但神魂可解……”

時琉從小就是修煉廢，雖醫書通達，但修煉知識是半點不知。

酆業幾句聽得迷迷糊糊。

酆業也看出來了，幹脆省了口舌，簡單結語：“明日一早，我可以帶你一縷神魂離開。神魂離不能超過五日，你會有五天的自由時間。”

不等時琉興點頭。

白年眼神在月下微，墨翻攪起來——

“但我有個條件。”

時琉一怔：“什麽條件？”

“……”

酆業眸一掃，淡淡瞥過孩脯。一低抑的晦暗從他眼底深攀起，像冰冷的海水漫過長天。

“我會取走你的…一件東西。”

時琉茫然：“可我什麽也沒有。”

“等到兌現那日，你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