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天子命人將親軍府呈上來的數十份卷子分發了下去,他的案頭上,也有數份,那朱厚照聽說是策論,而且是關於平西南邊事的策論,似乎來了興趣,便可憐地看向自己的父皇。
可惜弘治天子沒有理他,一心一意的取了案頭一篇文章來,只草草看過,良久,方才淡淡道:“不錯,諸卿也可看看。”
說著隨手給邊的一個小宦,那小宦便將文章傳閱下去。
劉健低頭看了片刻,心裡就有底了,陛下所謂的不錯,也只是‘不錯’而已,這篇不錯的文章裡,行書還算端正,答題呢,則是闡述了如何對西南用兵,倒也說出了個子醜寅卯來。
當然……對於勳貴子弟而言,能這樣答,確實沒什麼挑剔的。
接著弘治天子又連續看了幾篇,偶爾會頷首點頭,可有時,也會輕描淡寫的加一句評語:“這篇也尚可。”
他自嘲的笑了笑,雖是說尚可,可眉頭卻微微地開始擰起來,眼底深,顯得失。
隨即,他下意識的苦笑,這才想起自己竟是糊塗,這些日子,沒日沒夜的都在思考西南的問題,他是位責任心極重的皇帝,正因為西南長年累月的叛,更使他心裡焦灼,不想因為這日思夜想,急之下,竟是將希寄托在了一群年郎的上。
想到這裡,弘治天子哂然一笑,心知自己過了頭,便也不報什麼希了。
弘治天子便道:“看了這麼多文章,諸卿定是乏了吧,卿等告退吧。”
劉健等人便紛紛起,行了禮,他們早就對這些功勳子弟的文章沒什麼興趣,在他們看來,許多人甚至連生都不如,讀這樣味同嚼蠟的文章,本就是一件極痛苦的事,於是安靜地從暖閣退了出去。
弘治天子也有些倦了,揮揮手,想將留在最後的那篇文章推到一邊,讓宦們收拾起來,可目一掠的功夫,猛地,一行字清晰眼――改土歸流!
這詞,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倒是一下子來了興趣,於是徐徐的將文章拿起,眼睛微微瞇著,這布滿的眼眸所掠之,竟見這文章裡,竟分了三策‘以夷制夷’、‘推恩’、‘改土歸流’。
推恩令是最好理解的,西南的問題在於土人不肯歸化,所以朝廷設羈縻州,在西南冊封了許多世襲的土司,這些世襲的土司往往山高皇帝遠,自然了地方上的土皇帝,許多叛,要嘛是土司榨的太狠引發,要嘛就是土司帶頭。
若用推恩的辦法,確實可以削弱這些世襲土司的實力,使他們不敢造次。
而這以夷制夷,其實並不新鮮,早在英宗皇帝時期,便已有了以夷制夷的概念,朝廷從湘西等地,將壯人和土家人糾集起來,將他們調廣西,令他們平定當地的土人之,而所謂的獎賞,便是叛部族的土地和糧食,因此,這些人便被稱之為‘狼兵’,狼兵們為了得到土地和糧食,自然勇作戰,再加上他們不是本地的土著,所以即便得到了土地,得以屯田,可又需防範其他的土人,因此他們大多對朝廷忠心耿耿,深知只有和當地的兵聯合,方才能保障自己棲息。
可這改土歸流……
這麼多文章,都在闡述如何去剿滅叛,怎麼進兵,怎麼安,卻沒有一個切中要害。
可此文章,單憑改土歸流四字,便像是一下子點醒了弘治天子,弘治天子興得猛地拍案:“妙哉,妙哉,哈哈……”
這文章,乃是糊名的,弘治天子興沖沖地撕了糊名,一個名字映了眼簾――方繼藩……
這個名字,倒是有一些印象……這個人好像是……好像是……
一下子,弘治天子臉有些不自然了,他將文章擱到了一邊,又變得不聲起來:“斟茶。”
外頭早有都知監的小宦候著了,一聽呼喊,忙躡手躡腳的進來,弓著,上了一副熱騰騰的茶。
此人正是上次綁了方繼藩的小宦,別看他在宮外得意洋洋、狐假虎威,可在弘治天子的面前,卻如一只被閹了的鵪鶉。
小宦弓著子,十分恭謹地道:“陛下,請用茶。”
弘治天子頷首,取了茶盞,輕抿一口,眼角的餘看到朱厚照還跪坐在一側,可現在他心思全放在那‘改土歸流’四字上,於是好奇道:“方繼藩……這人可有耳聞嗎?”
那小宦是一直隨侍著弘治天子的,這些日子,已經從陛下口裡聽到了三次方繼藩了,第一次,是這廝居然賣了祖田,氣得弘治天子夠嗆;第二次,牽涉到了校閱,弘治天子似乎憐憫起了南和伯,思來想去,既然南和伯教不住兒子,那就綁也要綁著這方家的不肖子去參加校閱,等校閱過了,再隨便將這廝丟進哪個角落裡的親軍衛所,找個狠人去調教便是;前兩次都沒有好印象,這次卻不知又何故提起。
不過想來,陛下一定對此人是深惡痛疾的吧……
這小宦劉錢,早就恨了方繼藩,不過他是個極謹慎之人,卻不會貿然去說南和伯父子的壞話,只有找到了合適的時機,才敢不聲的落井下石。
而現在……機會來了。
小宦忙道:“陛下難道忘了,這便是那賣了祖產的紈絝子,奴婢在宮外,也聽到了許多風言風語,都說他不學無,日混賬,甚至……還聽說他誹謗君上呢,此人狂妄得很,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裡,經常說天……天王老子便是到了他面前,他都……”劉錢說到此,很識趣的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句話是極惡毒的,天王老子是誰,不就是皇帝嗎,他方繼藩滿口天王老子,反了他了!
但凡只要怒到了陛下的逆鱗,這一念之間,便是死無葬之地。
此時,小宦又繼續道:“自然,奴婢這也是道聽途說的……呵呵……”
這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畢竟對方是南和伯父子,不能將話說死。
可最後他似乎為了佐證,又道:“奴婢還聽說,這兩日,這位小祖宗又不安生了,竟是自個兒跑去東市支起了攤子,說是要賣烏木,還是以市價十倍的價格兜售,陛下,這不是強買強賣,是欺淩良善百姓嗎?”
弘治天子雖不敢說是民如子,卻也稱得上是賢君,一聽欺淩百姓,頓時面上出了厭惡之。
朱厚照跪在一旁,一看父皇如此,心裡竊喜,原來又是這個方繼藩,好大的膽子,竟敢比本太子還皮,上一次害得本太子抄了幾十遍的《辯論》,這筆賬還沒給這廝算呢,好了,現在惹得父皇震怒,真的是天王老子都救不得了。
“竟有此事?”弘治天子怒不可遏地道:“真是豈有此理!朕尚且不敢輕掠民財,他哪裡來的膽子?他是不肖子,朕素有所聞,可念其父祖們的功勞,倒也網開一面,可他現在竟變本加厲,朕還能姑息嗎?此事,該徹查到底!”
話音落下,弘治天子突又想起什麼,看向劉錢:“他在哪裡強賣烏木?”
“東……東市……”劉錢心裡已是大喜過,這方繼藩,完了!
嘿嘿,教你敢對咱無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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