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正襟危坐在泥爐旁烤火的祁令瞻,微微一愣,“兄長?你怎麼過來了。”
祁令瞻抬眼看向,“你的駕我請不,只好自己尋過來。”
“為我今日坑了姚秉風一萬兩銀子的事?”
“你也知道是坑到手的,”祁令瞻緩緩道,“知假買假,知詐就詐,我大周律可不會為你主張。”
照微倚門得意笑道:“錢已到手,姚秉風還能再討回去不?”
祁令瞻不言,手將泥爐上熱著的砂壺取下,掀開蓋子,倒出一碗茶湯。
碗里漾出白茫茫的水霧,將他眉眼籠一片凝潤。蹙起的眉心仿佛清晨綠霧罩住的春水,在霧里悠悠開。
他將茶碗端給照微,照微上前接過,聞到了濃濃的葛的味道。
“把解酒茶喝了,免得宿醉頭疼,又惹母親憂心。”祁令瞻說道。
葛混著生姜,在泥爐上煮了兩個時辰,藥里的苦辣味全都煮進了湯里。照微聞著味兒就開始皺眉,礙于祁令瞻的臉,又不得不著鼻子一口灌完。
舌頭都僵了。
卻聽祁令瞻說道:“你若是缺錢,將我的薪俸和例賞拿去用。”
照微道:“娘剛給了我五千兩歲,我不缺錢。”
祁令瞻怕的就是這個,“不為錢,那就是為意氣,可是照微,你已經過了為意氣而肆意尋釁的年紀了。”
照微笑,“也不全是為這個。”
祁令瞻抬目凝視著。
照微的模樣與四年前大有變化,舉止與他更顯生疏,就連的想法,也漸漸令他琢磨不。
“是因為肅王,”照微說道,“我見不得姚秉風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通肅王。”
個中曲折,祁令瞻已召趙班頭詳詢,可是聽提起肅王,仍不免怔愣,“肅王也惹你不順眼了?”
照微失笑,“難道我在兄長眼里,只是會使意氣尋釁的小混混麼?”
祁令瞻道:“恕我實猜不到其它由。”
他抬手往爐中添炭,因為木炭太沉,手腕不自微微輕抖,見照微的目落在他手上,下意識回去,落袖遮住。
但照微還是看得分明。
走到泥爐旁,與祁令瞻對爐而坐,從他手中接過鐵炭夾,將木炭添進爐腹中。
“不怪兄長這樣看我,我從前確實闖過許多禍,連累了你。”
一認錯,反教祁令瞻懷疑自己話說得太刻薄,他正暗忖要不要解釋幾句,卻聽照微道:“但今日在相輝樓砸姚秉風的場子,有三分是因為意氣,仍有七分是為了正經事。”
邊的話頓住,祁令瞻道:“說說看。”
照微道:“大周開朝時有過兄終弟及的先例,今上只有阿遂一個兒子,也只剩肅王一個弟弟,在姚家人眼里,肅王同樣有爭奪儲君的資格。倘姚貴妃生不出皇子,那麼好肅王,就是與東宮爭鋒的另一條明路。”
今日之事能令想到儲君上,祁令瞻有些意外。但他仍不贊同照微的做法,說道:“就算姚丞相要好肅王,也不會派姚秉風在眾目睽睽下行事,你就不怕打草驚蛇?”
照微左手托腮,右手握著燒火,在泥爐里翻來翻去,起一片火星子。
說:“姚秉風頂多是個只會鼓噪的癩蛤蟆,肅王才是毒蛇。我哪有打蛇的本事呀?不過引蛇出,嚇唬嚇唬他罷了。”
泥爐中的炭火愈燃愈烈,火星旋舞升騰,木炭在其中噼啪作響,將泥肧燙得通紅,映出一片火。
這火烤得人心里躁不安,照微著火,忽而冷笑:
“我今日砸姚秉風的場子,是打狗給人看,好肅王知道,永平侯府不會坐視他與姚家結黨。祁氏既為東宮母族,必做太子刀戟,今雖沉眠在鞘,但從未沉沙,他若敢存越軌之心,必教他——”
“照微!”
木炭“啪嗒”一聲朽落,被在爐底的火焰陡然竄起,影落在后小座屏的群山繡上,仿佛漫開遍野的山火,照微的眉眼映在這山火里,雙瞳如滾沸的深淵,之灼人。
祁令瞻忽覺指腹刺痛。
他打斷照微更大逆不道的話,斂眉沉聲訓誡:“你輕如蜉蝣,卻敢將國之鈞鼎搬弄于舌之間,你的這副心思,但凡傳出只言片語,都會引來殺之禍,你就不能留一二分畏懼心嗎?”
照微說:“怕有何用?只要姐姐為皇后,阿遂為儲君,永平侯府與姚家早晚有圖窮匕見的時候,難道如兄長這般作出一副尊師重道的聽話模樣,姚鶴守就能放過你,姚貴妃就能放過姐姐麼?”
的目落在祁令瞻手上,黑的薄皮手與他的手指合,也遮住了那駭人的傷口,只出一寸寬的掌腕,青筋在暖金的燈里依然如死灰,仿佛從千尺深冰中鑿出的玉人尸。
心有不忍,緩緩移開了目,卻道:“都說當年那場禍事是仁帝出于忌憚而授意,可姚鶴守為何能那麼恰好地出現在巷子中救下兄長,只怕當年的事也是……”
“也是姚鶴守進讒仁帝,先安排刺客截殺,又在要關頭留我一面,以此來挑撥侯府與仁帝的關系。”
祁令瞻字字如擲地,將照微猶豫在邊的話揭開。他清冷的目落在照微上,仿佛連熔鐵的火都照不徹這沉淵。
照微怔愣,又聽他冷然輕笑,“你以為只有你猜得到真相、看得見局勢嗎,世人皆醉我獨醒,世事皆濁我獨清……照微,這是你至今仍天真未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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