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數百近千的吏、百姓散布在寸草不生的田地中,自發取了網兜掃帚等捕殺蝗蟲,然而收效甚微。
賀蘭慎率先下了馬,立于道上遠眺這看不到盡頭的蟲災,眉頭見地皺起。平日里再睿智強大的年,在面對天災時,也不過如蜉蝣般渺小。
“自這往南十五里地至王家村,由凈蓮司負責。”賀蘭慎立于黃沙之中,俊朗的眉目也像是籠罩了一層云,吩咐道,“嚴明率小隊繼續前行,自東郊道口往東滅蝗。”
裴敏跟著下馬,吩咐靳余將凈蓮司的旗幟在地上做標識,以示份。
掌示意,對拿著工踟躕張的眾吏道:“別干瞪眼,都起來罷,能殺一只是一只。”
話音剛落,人群里傳來一聲冷嗤。
裴敏聞聲去,敏銳地察覺到狄彪的緒不對,笑問道,“狄執事,這大清早的誰欠你錢啦?”
狄彪肩上扛著一只碩大的長柄網兜,滿臉橫兇聲道:“我等皆是凈蓮司一等一的高手,乃是為刺探報、暗殺潛伏而生,怎可如田舍村夫一般去捉螞蚱!且這蟲麻麻的,何時能完?”
裴敏知道他心氣高、脾氣躁,平日是最不服管教的。
不慌不忙,笑意不減,直待狄彪罵罵咧咧完了,方道:“古人云‘茫茫眾生,皆如螻蟻’,如此看來,你平日殺人抓人也不過是抓了只螻蟻,同樣是蟲子,怎的螞蚱就不行啦?”
滿歪理,又莫名在理,一番話將狄彪堵得啞口無言。
“老狄,你可閉罷!敢和裴司使頂罪,這不是自取其辱麼?”王止拍了拍狄彪壯碩的肩背,笑著安道。
眾人一陣哄笑,狄彪怒道:“滾!笑你老子!”
裴敏也跟著笑,忽然到一抹探究的視線落在自己上,側首一看,果然是賀蘭慎。
知道他是在觀察自己駕馭下屬的技巧,裴敏也不介懷,反而手將帷帽上的薄紗起,出一張明麗的臉來,散漫輕佻道:“好看麼?要夸我就直說,拐彎抹角的我可不稀奇。”
賀蘭慎調開視線,說:“世間子鮮有裴司使這般,臉皮厚的。”
未料他端著一副清高自持的架子,卻也會開玩笑。裴敏覺得有趣,笑得前俯后仰起來。
嚴明已領著小隊先一步趕往東郊滅蝗,賀蘭慎暫且留在原地,正向田壟間指揮督查的縣詢問蝗蟲習和滅蝗的方法。
裴敏四溜達了一圈,而后下了地,悄聲走到一袍俊俏的年后站定,喚道:“小和尚你看,這是什麼?”
說罷,忽的亮出了手中的木。
賀蘭慎下意識回首,一眼瞧見了小木上掛著條沾著新鮮泥土的小蚯蚓,眸子瞬間瞪大,形繃,猛的后退一步避開。
裴敏本來是想給他看看泥塊中的蝗蟲卵,而小蚓蟲只是不小心夾雜在了其中,卻不料賀蘭慎如此大反應,不由怔愣。
賀蘭慎繃著一張年輕的俊臉,眸深沉,方才那一閃而過的張驚恐并沒有逃過裴敏的眼睛。
故意舉著木晃了晃,新奇道:“沒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賀蘭大人,竟然怕蠕蟲?奇怪,你們佛不是講究‘眾生平等’,即便是一只螞蟻也要放生的麼?怎會如此厭惡我手里的東西?”
“裴敏!”賀蘭慎呼吸全,竟是了的全名,可見的確是了氣。
他扭過頭避開視線,不去看裴敏手里的東西,纏著佛珠串子的那只手攥得的,許久才啞聲道:“它沒有心,沒有眼,沒有,沒有溫度手足……”
“所以覺得可怕?”裴敏笑得口疼,面紗在塵土黃沙中鼓。
賀蘭慎的索背過去,寬闊的雙肩微微起伏,顯然是在調整呼吸緒。裴敏笑夠了,方將手中的木丟至一旁,道:“不逗你了。你若不害怕了,便去看看土壤中未曾孵化的蟲卵,要治蟲災,還需本末兼顧。”
再轉過來時,賀蘭慎的面已恢復如常。他清冷道:“我去東郊,此就給裴司使。”
說罷,大步朝前躍上道,翻上馬,又是那個英姿颯爽的年武將。
“還是要有七六,才像個活人哪。”裴敏嘀咕了一聲,朝賀蘭慎一騎絕塵的背影揮揮手,揚聲道,“小和尚,記得我們的賭約!”
“裴司使,這樣下去本殺不完這些蝗蟲。”王止著汗,將一筐斷翅殘還在不停爬的蝗蟲抬過來,“您有什麼好法子就快說罷,屬下們都怪累的。”
裴敏看了眼仍滿天飛的蟲,故作深沉道:“法子?還未想到。”
“沒想到?”王止險些一個趔趄跌倒,“那您應什麼賭約?”
還賭那麼大一局!
裴敏不在意地擺擺手,“法子總會想出來的,急什麼?先將這東西倒那邊的野池中溺死罷,看著怪惡心的。”
負手張,看到不遠的草廬,便道,“你們先應付著,我去那邊看看。”
草廬里住的是一家四口,瘦骨嶙峋的老嫗坐在籬笆旁咳嗽,一男一兩個孩子著腚在院中玩蝗蟲,另有一個黃瘦憔悴的年輕媳婦在院中簡易搭的灶臺旁燒火做飯。
見到裴敏穿著一鮮貴重的紫蓮袍進來,屋四人皆是停住了手中的活計,齊刷刷看向。
裴敏叉手一禮,取下帷帽道:“我是天后派來滅蝗賑災的,叨擾幾位,想來討碗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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