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寧一宵的那天,是蘇洄近一年來最糟糕的時候。
于抑郁期的他,在前一晚的凌晨冒出自殺的念頭,于是做了很多決定,熬夜把撂下的書看完,去花園給每一株植澆水,天亮后回到學校,將補好的作業給老師,沒還的書統統還掉。
他患有雙相已經多年,輕躁狂時期還算不影響基本的生活,甚至比平時更開心、更有行力,可以一口氣把落下的學業都補上,但嚴重抑郁期的他幾乎什麼都做不了,學校也沒辦法去。
又是時隔兩個月沒有上學,過去的同學們還會過問這次是得了什麼病,現在已經習以為常。只有一個生對他的突然歸來表示驚訝,并關心地詢問了兩句,為此蘇洄把帶著的一些糖果都拿出來送給,只留了一顆。
從小蘇洄的家人就告訴他,不要輕易將自己有躁郁癥的事實告訴其他人。
這樣沒有人喜歡你,大家會討厭你,怕你。他們是這樣說的,所以蘇洄從不剖白。
他的外公和這所大學的領導關系匪淺,但這份唯一的用途就是拿來給他請假,為他時不時的休學找借口,各式各樣的病癥都來了個遍,沒有重復,在外人眼里他就是個十足的病秧子,活著就像負累。
也確實如此,蘇洄想。
他一項項完計劃,最后徒步來到青磚白柱的二校門下,背靠著牌坊完了一支煙,最后掃了一輛共單車,毫無留地離開了。
每到這種時候,蘇洄始終被翳籠罩。即便那天天氣好得不像話,晴空白云,可回想起來,只有鐵灰的馬路,還有快要將人曬化的太。
他肢麻木,也清楚當下的狀態不適合騎自行車,可還是很執拗地騎了,他認為這就像是人死前的回返照。
僵固的車一點點轉,風的痕跡好不容易出現。
漫無目的,蘇洄覺自己像一架毀壞又無法自救的飛機,在人洶涌的馬路上不斷下墜。
所以毫無意外地,他狠狠撞上綠化帶,摔了下去。
傷的蘇洄長久地蜷在地,手腕和膝蓋都磨破了,但覺不到疼。意識稍稍聚攏,他撐著地面爬起來,撿起自己的棒球帽,很固執地將車扶起來,推到一邊。
沒來由的,他到口,這種覺似乎無法忍,在聽到馬路上不間斷的鳴笛聲更甚。于是他將車靠在樹邊,迷茫地著街道旁的一些商鋪。
抑郁期的他有著明顯的閱讀障礙,吃藥之后更明顯,字會放大,會在眼前飛舞。一些很平常的字眼需要讀很久,一本書的結尾他花了整整一晚。
選定了一間咖啡廳,蘇洄筆直但遲緩地朝那走去。
冷氣過玻璃門的隙迎面而來,為他僵直的四肢喚醒些許生機。
在點餐臺的隊伍站了不多時,就到了他。蘇洄的帽檐得很低,戴著口罩,沒有抬頭看點餐的店員。他很小聲說想要一個拿鐵,想起自己在吃藥,又后知后覺說想換植。
好在對方不介意他慢吞吞的語速,很友善地問:“植是嗎?請問需要冰的嗎?”
店員聲音很好聽,蘇洄一時間有些走神,沒有回答。直到聽到對方又輕聲重復了一遍,才點了點頭。
“好的,麻煩您先找個位置稍等一下,稍后我會給您送過去。”
蘇洄忘記拿對方遞過去的小票單和號碼牌,轉過,滯緩地找到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
他始終沒發現自己的傷口在滲,毫無頭緒地著窗外,眼睛盯著那些行匆匆的人。
刺眼毒辣的太底下,鮮有人的臉上掛著開心的笑。
蘇洄其實不想看這些。在最后的時刻,他想看看生長茂盛的草浪,或是站在懸崖下看著從天而降的瀑布,比雨水還要充沛的水滴灑在皮上。
或者是海,一無際的大海。
但他又想,即便是現在的自己看到了,恐怕也不到那種有生命力的,很浪費。
愣神之際,蘇洄聽到餐盤和桌面輕輕撞的聲音,但沒來得及立刻回頭。
“這是您的植拿鐵,請慢用。”
又是這個聲音。
蘇洄確認是同一個人,只是回頭慢了半拍,僅見背影。他就這樣一直盯著,直到見聲音的主人站到點餐臺,轉,出英俊的面孔。
這是一張和聲音極為相符的臉,會給人帶來很多溫的遐想。
蘇洄垂下眼瞼,想喝點什麼,這才發現餐盤里放著幾枚創可,上面畫著兔子的卡通圖案,和對方的樣子很是不搭。
他翻開手腕,安靜地凝視著滲的傷口,還有跳的脈搏。
半小時后,蘇洄改變了主意,像延遲看一本書那樣,很簡單地選擇將計劃擱置。
他將自己僅剩的一顆糖放進餐盤中,離開了咖啡廳。
但這樣一個人的出現,這樣一份微小的善意,也只不過是一潭死水中偶爾出現的細微漣漪,并不能拯救頹敗的生命。
回到家中,蘇洄將這些創可都放回屜,再也沒有打開過。
這種綿長的痛苦一點點啃食著蘇洄的,他躺在床上整整一天,滴水不進,連起都困難,但就在凌晨時,過落地的玻璃窗,蘇洄忽然發現了留在花園的繩子,仿佛被什麼狠狠扎了一下,他猛地起。
回到房間,蘇洄用繩子捆住自己的脖子,狠狠收。
可怕的是,他甚至打開了相機,將這過程全部錄下來,包括被自家阿姨打斷的部分。
事后蘇洄打開視頻,看到睡眼朦朧的母親也趕過來,抱著自己又哭又打罵,并沒有太多覺。
他認為自己被困住了。
但這樣決絕的自我結束蘇洄沒有進行第二次,因為他總會想到兔子創可。
這段漫長的殘酷低結束得也很突然,沒有過渡,沒有任何契機,也沒有一緩沖的機會,蘇洄直接進輕躁狂的階段。
病癥所帶來的興令他如同被塞云霄飛車,猛地沖上天空,雙腳仿佛從未沾地,可以一直浮在云層里。
每到這種時候,蘇洄總會對自己產生前所未有的好,總是興致,認為自己無所不能,那種優渥家庭里滋養出來的驕矜膨脹放大,無可藏。
蘇洄回學校上學,對學習充滿了和自信,效率極高。他也愿意投際,不像平時那樣,因為沒有朋友,總回避他人的目。
盡管去學校的時間加起來可能還不足一學期,但很多事傳來傳去,也傳到他耳朵里。
他唯一可以傾訴的是自己的保姆阿姨,而聽了,很傷心,抱著蘇洄,輕輕他的背,問他難不難過。
當時的蘇洄還在躁期,所以還笑了出來。
“他們說的太夸張了。陳姨,在學校都沒有人像你這樣抱過我。”
他都沒有像普通的男孩子們一樣,一起在場勾肩搭背,沒有牽手,沒有擁抱,哪里來的更多。
但流言從何而起已經無從分辨,或許是哪個被他拒絕的追求者,又或許是其他人,是誰都好,蘇洄也不在乎了。
瀏覽學校網站時,他偶然發現一個視頻,是去年的特等獎獎學金答辯會。
第一個出場的人,恰好就是那個在咖啡廳給過他創可的男生,有著很好聽的名字——寧一宵。
這個名字有種浪漫的悲壯彩,很像是會為了心的人拋棄一切,寧可只要一個夜晚的人。
但他在答辯時所展現的是、自信,還有一顆十足厲害的頭腦。盡管穿著樸素,可還是抓住了所有人的目。演示稿上鋪陳著象征功的數據,還有專利、論文等一切佼佼者的證明。
這個聰明人有著極不相稱的姓名。
蘇洄在躁期難得會有力如此集中的時候,他凝視著對方臉上的笑容,專注地聽著他說話,心生出些矛盾的緒。
兩次“見面”似乎都是單向的,對方并不知曉他的存在。
這看上去很巧合,實際上又沒什麼特別。蘇洄關閉了視頻,打開屜,看了一眼創可,但什麼都沒做。但或許是因為輕躁狂的鼓舞,他的心底有什麼在躍。
聽聞學校新組織了一個讀書觀影會,蘇洄很興趣,但發現得有些晚,多教室也不好找,所以沒能按時趕到。
不過雨的降臨伴隨著某種浪漫的氛圍,所以就算淋又遲到,他也沒有毫尷尬,反倒充滿期待。
很奇妙的是,進教室的瞬間,蘇洄就篤定地覺到了寧一宵的存在。
昏暗空間里,他毫無障礙地尋覓到目標,也察覺到,對方正盯著自己。電影已經開始了放映,房間靜得像湖水,但幕布上的畫面卻起了很大的風。看上去很自由。
如果短短兩周出現三次巧合,會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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