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已經經歷過一回,蘭山君再聽見這般的話還是會覺得難以置信,更有些許陌生。
祖母已經很久沒有這般跟說話了。
沒被送去淮陵之前,也是過宋國公大夫人這個份好的。至回鎮國公府的時候,祖母對客氣了許多,不會不就讓跪下,還會笑著道一句:“山君難得回來,快些坐下。”
所以當年覺得自己汲汲營營嫁高門,實在是沒錯。
而后仔細想想,今天的事當年雖也發生過,但卻是一年之后了。
彼時剛回府,脾氣倔,倔在明面上,一開始就跟祖母對著干,實在被罵得煩了,跪得痛了,也會暴怒而起,吼上一句:老娘們,有本事就讓蜀州所有人改話。
祖母被氣得捂住口直哭,反而不敢跟提給老和尚改道觀里供奉的話。
還是后來,跟著母親學說話做事,脾氣溫和了一些,祖母才敢試探的提。
后頭怎麼解決的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供奉是沒改的,老娘們三個字是罵了的,是收拾包袱要走的,最后還是母親勸誡了一些什麼話,又給祖母跪了下去。
當年唯一一次跪哭,就是因著此事。
蘭山君輕聲嘆息,看著祖母期待的臉龐慨:“祖母,知曉的,是你虔誠供奉三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欺負我人微言薄,還要吃鎮國公府的飯,便著我將養恩棄了。”
一句話,便將老夫人臉上的笑意落了下來,眼神變得凌厲。
蘭山君卻笑了笑:“且我雖然見識,但也知曉舉頭三尺有神明,從不敢想這般的事,就怕佛祖怪罪,三清也不歡喜。”
蘭慧和三夫人驚訝言辭鋒利,未免不敬了些,但又覺得祖母確實是過分,便都坐著不敢,也不說話。
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冷笑連連,“什麼生恩養恩,扯那麼遠做什麼?”
不悅道:“不過是換個地方供奉,又不是不供奉,這又有什麼關系呢?心誠則靈,供奉在哪里倒是沒有講究。”
蘭山君:“我自小養在寺廟里,自然對佛祖心誠。若是改信了三清,不是跟兩姓家奴一般嗎?”
搖頭,“天地有靈,我跟著師父也學過一些,知曉這般供奉了菩薩又去供奉三清的,是不被任何一方喜歡的。”
老夫人的臉難看起來——就曾供奉過佛祖。
蘭山君只當不知,還在那里道:“這就跟人走錯了道一般,越走便越偏,越虔誠便更要不得。你一旦虔誠的許了愿,兩家都厭棄,沒有一家愿意幫扶,最后只能墜地獄了。”
老夫人又驚又氣,驚的是蘭山君確實是在寺廟里長大的,恐有些道行。氣的是這番話從未聽其他人說過,怕是說來嚇唬自己的。
更覺得的臉面被拂,有些下不來臺,于是罵道:“胡言語,裝神弄鬼!”
蘭山君也不還,只道:“祖母不信就算了。”
低聲說:“祖母常年信道,想來無事,但孫是不敢的,怕死后被丟了油鍋。”
老夫人氣得口痛,眼眶紅潤起來。
蘭慧見兩人如此,想要開口調和,卻被三夫人攔住了。朝著婆子使了使眼,讓人去請婆母過來。等回過神,就見祖母卻突然盯著六妹妹道了一句:“若我非要如此呢?”
三夫人頭疼起來。原本以為這個家里最難相的人應是從鄉野回來的六妹妹,結果六妹妹懂事有禮,祖母卻是這個樣子。
只能去看六妹妹,想著低頭,先讓此事過去,其他的事等以后再說。卻又聽見六妹妹說:“祖母,天下沒有這般的道理。”
三夫人心想,完了。
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果然老夫人怒道:“我是你祖母,便是這個家的道理。你大伯父和二伯父戰死沙場……”
蘭山君依舊神平靜:“可是外頭四百八十寺,祖母難道都要夷為平地麼?”
老夫人不可置信,“什麼?”
十幾年了,自從兒子死后,只要提起死去的兒子,人人都順著,還是第一次有人這般頂撞。
怒不可遏:“跪下!”
又是這兩個字。
蘭山君深深嘆了一口氣,好似聽見了什麼無理取鬧的話。
坐著沒。
且有些怔怔出神:這就是當年每每想起就委屈的事麼?
這還真是……搖搖頭,只覺得自己大了還是有些好的。
蘭慧坐在一邊目瞪口呆,但這段日子六姐姐一直都是溫乖順的模樣,對也是笑盈盈的,母親又常常夸贊,貿然這般,便先在心中替說起話來。
祖母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無論怎麼樣,逝者為大,何必要迫人家改了信奉呢?
等朱氏過來的時候,便先去外頭等著,見了人就急急道:“母親,這也怪不得六姐姐,只是格倔了些,不懂得變通罷了。”
若是,便先答應著,辦不辦是另外一回事了,必定不會當場起沖突的。
朱氏聽了慧慧如此說,心里也有數了。于是進了屋,先將人拉著站在自己邊,訓斥幾句,“怎麼敢跟祖母爭執?”
又看著老夫人,“母親,還小呢,又從蜀州剛回來,不懂事,你萬不可跟置氣。”
老夫人還是給朱氏面子的,怒氣忍下去,只道:“看著乖順,卻有一逆骨。”
蘭慧松口氣,以為這般就可以了。就去看六姐姐,卻見眼神奇異,遲遲不,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麼。
蘭慧納悶,就見祖母突然落淚,對母親道:“當年,你大哥和二哥去戰場,我就不同意。蜀州蠻夷,實在是罪該萬死!”
僅這麼一句話,母親就猶豫起來,臉上也浮現出悲慟之,牽著六姐姐的手去了一邊。
聽不見,卻見六姐姐的臉上神越發古怪。
心中犯了嘀咕,便忍不住湊過去聽,正好聽見母親勸誡道:“即便有所不愿,但你是小輩,是長輩,長輩讓跪,也該跪下,怎麼能任妄為呢?”
朱氏拉著蘭山君的手,輕聲道:“你從淮陵回來,一口蜀音,你祖母何曾怪罪于你?退了一步,你也該退一步。”
說,“山君,你別倔,我這段日子耗費心教你道理,不是讓你來對付家里人的,你萬不可讓我失。”
話音剛落,就發現蘭山君恍然大悟一般看著。
繼而聽見喃喃點頭道:“確實。”
慨出聲,“母親,我當初……我確實……最怕你對我失了。”
所以你說跪,當年的我即便再委屈,也是會跪的。
原來是這樣跪了下去。
這樣跪下去,老和尚的生恩保住了,養恩也還了。
兩邊都齊全,只有自己兀自委屈,便跪著哭了起來。
一直是個擰的人。對于母親,尤其擰。
這跟母親的子也有關系。雖也是高門主母,但城府不深,臉上藏不住神。所以即便是十六歲的,也能從母親的臉上窺得一二心思——尤其是品論在淮陵種種不得時宜的習。
不是嫌棄,也不是厭惡,而是兩者之外的瞧不上。
母親也不是不喜歡,是不喜歡在蜀州那段經歷。
這于世家出的母親也許是順理章,理所應當的事,但當年卻猶如一只擰麻花的炮仗虎,心思敏,又因自小沒有母親,對母親很是在意。便越是在意,越是介意,于是總要尋幾句話刺過去,刺得母親直哭。
有理也了沒理。于是只能跪下去。且跪的聲音越大,越痛,可能還最痛快——這般就顯得的自尊和骨氣多一些,也能讓日后在母親面前說起此事的時候更理直氣壯。
——實在是愚蠢。
如今想想,這也是吃了沒有學識的虧。因為不會講大道理,便只能通過不甘示弱的頂和跪下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糟糕的是,母親卻會講道理,更糟糕的是,還吃母親講的這套道理。
搖搖頭,第一次沒有依著母親的意思跪下去,而是神不變,對著朱氏講出上輩子不懂說的道理,“難道母親也覺得我生于蜀州,長在蜀州是我的過錯麼?所以連祖母不曾因我說蜀音而怪罪,我便要恩戴德了?”
“難道大伯父和二伯父戰死在蜀州,蜀州人便連活也不能活了?”
“難道祖母信奉道祖,就要全天下的人都跟著信奉了?”
說著說著失笑起來,“或者說,母親也覺得祖母要將我師父挪去道觀里供奉是對的?”
微微嘆息,“母親,你明明也知道,換個人來,祖母就不敢說這種話了,即便要說,也是在道觀里多點四盞燈,兩邊祭拜,而不是讓我直接挪了長明燈過去。”
說到這里突然抬頭,一雙喜惡分明的眼睛靜靜的看著朱氏:“——我長在市井之中,自小貧困,需看人眼討一口飯吃,自然懂得人心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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