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鄞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

我的心裡一陣陣發冷，三年來我們吵來吵去，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可是我沒想到他會這樣恨我，討厭我，不惜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我。永娘將我扶上輦車，低聲地安我說：“太子是因爲趙良娣而遷怒於太子妃，太子妃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他是因爲覺得趙良娣了不白之冤，所以一口氣全出在我上。可是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過，憑什麼他要遷怒於我？

他說我嫉妒趙良娣，我是有一點嫉妒，我就是嫉妒有人對好，好到任何時候任何事，都肯相信，維護，照應。可是除了這之外，我都不嫉妒別的，更不會想到去害。

趙良娣看上去和和氣氣的，來跟我玩葉子牌的時候，我覺得也就是個很聰明的人罷了，怎麼會做出這樣殘忍的事？而且我可不覺得皇后這是什麼好法子，緒娘看上去弱弱的，即使封了寶林，李承鄞又不喜歡，在東宮只是又多了一個可憐人罷了。

晚上的時候，我想這件事想得睡不著，只得乾脆爬起來問阿渡：“你瞧趙良娣像壞人嗎？”

阿渡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中原的孩兒想什麼，我一點兒也鬧不明白。咱們西涼的男人雖然也可以娶幾個妻子，可是如果大家合不來，就可以再嫁給別人。”

阿渡點了點頭。

“而且李承鄞有什麼好的啊，除了長相還看得過去，脾氣那麼壞，爲人又小氣……”我躺下去，“要是讓我自己選，我可不要嫁給他。”

我說的是真心話，如果要讓我自己選，我纔不會讓自己落到這麼可憐的地步。他明明有喜歡的人了，我卻不得不嫁給他，結果害得他討厭我，我的日子也好生難過。現在趙良娣被幽，李承鄞恨了我，我纔不想要一個恨我的丈夫。

如果要讓我自己選，我寧可嫁給一個尋常的西涼男人，起碼他會真心喜歡我，騎馬帶著我，同我去打獵，吹篳篥給我聽，然後我要替他生一堆娃娃，一家人快快活活地過日子……

可是這樣的日子，我知道永遠都只會出現在夢裡了。

阿渡忽然拉住我的手，指了指窗子。

我十分詫異，推開窗子，只見對面殿頂的琉璃瓦上，坐著一個人。

那人一襲白，坐在黑琉璃瓦上，十分醒目。

我認出這個人來，又是那個顧劍！

我正猶豫要不要大喊一聲“有刺客”，他突然像只大鳥兒一般，從大殿頂上一而下，如風而行，輕輕巧巧就落在了我窗前。

我瞪著他：“你要做什麼？”

他並沒有答話，只是盯著我的臉。我知道我的臉還有點兒腫，回到東宮之後，永娘拿煮的子替我滾了半晌，臉頰上仍舊有個紅紅的指印，消不下去。不過我也沒吃虧，我那一掌肯定也把李承鄞的臉打腫了，因爲當時我用盡了全力，震得我自己手掌都發麻了。

他的聲音裡有淡淡的緒，似乎極力抑著什麼：“誰打你？”

我了臉頰，說道：“沒事，我已經打回去了。”

他執意追問：“是誰？”

我問：“你問了幹嗎？”

他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去殺他。”

我嚇了一跳，他卻又問：“你既然是太子妃，誰敢打你？是皇帝？是皇后？還是別的人？”

我搖了搖頭，說道：“你別問了，我不會告訴你的。”

他卻問我：“你肯同我一起走麼？”

這個人真是個怪人，我搖了搖頭，便要關上窗子，他手擋住窗扇，問我：“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我覺得莫名其妙：“我爲什麼要生氣？”

“三年前的事，你難道不生氣麼？”

我很認真地告訴他：“我真的不認識你，你不要再半夜到這裡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這裡是東宮，如果你被人發現，會被當刺客箭死的。”

他傲然一笑：“東宮？就算是皇宮，我還不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誰能奈我何？”

我瞪著他，這人簡直狂妄到了極點，不過以他的武功，我估計皇宮對他而言，還真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我嘆了口氣：“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就是來看看你。”他又問了一遍，“你肯同我一起走麼？”

我搖了搖頭。

他顯得很生氣，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你在這裡過得一點兒也不快活，爲什麼不肯同我走？”

“誰說我過得不快活了？再說你是誰，幹嗎要管我過得快不快活？”

他出手來拉住我，我低喝：“放手！”阿渡搶上來，他只輕輕地揮一揮袖，阿渡便踉踉蹌蹌倒退數步，不等阿渡再次搶上來，他已經將我一拉，我只覺得子一輕，已經如同紙鳶般被他扯出窗外。他輕功極佳，攜著我好似風而行，我只覺風聲從耳畔不斷掠過，不一會兒腳終於踏到實，卻是又涼又的琉璃瓦。他竟然將我擄到了東宮正殿的寶頂之上，這裡是東宮地勢最高的地方，放眼去，沉沉宮闕，連綿的殿宇，斗拱飛檐，琉璃脊，全都靜靜地浸在墨海似的夜中。

我摔開他的手，卻差點兒倒，只得怒目相向：“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卻指著我們腳下的大片宮闕，說道：“小楓，你看看，你看看這裡，這樣高的牆，四面圍著，就像一口不見天日的深井，怎麼關得住你？”

我很不喜歡他我的名字，總讓我有一種不舒服的覺，我說道：“那也不關你的事。”

他說道：“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肯同我一起走？”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我是絕不會跟你走的，你別以爲自己武功高，我要是吵嚷起來，驚了羽林軍，萬箭齊發一樣將你個刺蝟。”

他淡淡地一笑，說道：“你忘了我是誰麼？我但有一劍在手，你就是把整個東宮的羽林軍都出來，焉能奈何我半分？”

我差點兒忘了，這個人狂傲到了極點。於是我靈機一，大拍他的馬屁：“你武功這麼高，是不是天下無敵，從來都沒有輸給過別人？”

他忽然笑了笑，說道：“你當真一點兒也不記得了麼？三年前我比劍輸給你。”

我驚得下都要掉下來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抖了抖：“你？輸給我？”這話也太驚悚了，我半點兒武功都不會，他只要一小手指頭，便可以將我掀翻在地，怎麼會比劍時輸給我？我連劍是怎麼拿的都不太會。

“是啊。”他氣定神閒，似乎再坦然不過，“我們那次比劍，賭的便是終。我輸給你，我便要做你的丈夫，一生護你，憐惜你，陪伴你。”

我張得一定能吞下個蛋，不由得問：“那次比劍如果是我輸了呢？”

“如果那次是你輸了，你自然要嫁給我，讓我一生護你，憐惜你，陪伴你。”

我又抖了抖，大爺，玩人也不是這麼玩兒的。

他說道：“我可沒有讓著你，但你一出手就搶走了我的劍，那一次只好算我輸給你。”

我能搶走他的劍？打死我也不信啊！

我快刀斬麻：“反正不管那次誰輸誰贏，總之我不記得曾有過這回事，再說我也不認識你，就憑你一張，我纔不信呢。”

他淡淡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對玉佩，說道：“你我約定終的時候，曾將這對鴛鴦佩分爲兩半，我這裡有一隻鴛佩，你那裡有一隻鴦佩。我們本來約好，在六月十五月亮正圓的時候，我在玉門關外等你，我帶你一同回我家去。”

我瞧著他手中的玉佩，西涼本就多胡商，離產玉的和闐又不遠，所以我見過的玉飾，何止千千萬萬。自從來了上京，東宮裡的奇珍異寶無數，可是我見過所有的玉，似乎都沒有這一對玉佩這般白膩，這般溫潤。上好的羊脂玉溫膩如凝脂，在月下散發著淡淡的芒。

“這對玉佩我沒有見過。”我突然好奇起來，“你不是說我們約好了私奔，爲什麼後來沒一起走？”

他慢慢地垂下手去，忽然低聲道：“是我對不住你。那日我突然有要事，所以沒能去關外等你。等我趕到關外，離咱們約好的日子已經過去三天三夜，我到了約好的地方，只見這塊玉佩落在沙礫之中，你早已經不知所蹤……”

我歪著腦袋瞧著他，他的樣子倒真不像是說謊，尤其他說到失約之時，臉上的表既沉痛又悵然，似乎說不出的懊悔。

我覺得他說的這故事好生無趣：“既然是你失約在先，還有什麼好說的，這故事一點兒意思都沒有。我從前真的不認識你，想必你是認錯了人。”

我轉看了看天：“我要回去睡覺了。還有，你以後別來了，被人瞧見會給我惹麻煩，我的麻煩已經夠多的了。”

他凝視著我的臉，瞧了好一會兒，問我：“小楓，你是在怪我麼？”

“我纔沒閒工夫怪你呢！我真的不認識你。”

他半晌不做聲，最後終於長長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隻鳴鏑，對我說道：“你若是遇上危險，將這個彈到空中，我自然會來救你。”

我有阿渡在邊，還會遇上什麼危險？我不肯要他的鳴鏑，他塞給我。仍舊將我輕輕一攬，不等我出聲來，幾個起落，已經落到了地上。他將我送回寢殿之中，不等我轉，他已經退出了數丈開外。來去無聲，一瞬間便又退回殿頂的琉璃瓦上，遠遠瞧了我一眼，終於掉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