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友大驚失。急忙上前將老爺子扶起送至榻上躺平。藥堂的坐堂大夫劉松山住後面那幾排罩房。聞訊匆忙趕來。一陣急救治之後,陳振嚨裡咯了一聲,終於悠悠轉醒,屋裡點了燈,他眼前卻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了。
老太爺得知在外多年的二爺的兇訊,暈厥過去,醒來眼底出暴盲——這個消息當晚便傳遍了整個陳家。闔家爲之震。陳存合父子自不必說,第一時間匆匆趕去探。他父子倆到了,姑太太一家人更坐不住。姑太太陳雪玉領了兒子許鑑秋也早到了,在旁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一會兒哭自己苦命的弟弟,一會兒哭瞎了眼睛的老爹。任憑邊上人鬧哄哄一片,躺那裡的老頭只一不,木然睜著眼睛,便如沒了氣一般。最後還是葛大友和劉松山出面,說老爺子需將靜養,好容易這才把人都勸了出去。
一行人出了老太爺的北正房,目送那對父子離去的背影,陳雪玉想起方纔陳立仁在屋裡說的那些安詞,再看一眼自己那個一聲不吭的兒子,一回到自己住的院落,便氣得重重拍了下他的胳膊,訓斥道:“娘教過你多遍了?到了你外祖跟前要會說話。你瞧瞧你,平日辦事沒那個人靈便算了,到了此刻,你怎的還一聲不吭?你只站一邊掉眼淚,你外祖眼睛瞎了,你就算哭死他也看不見,你要說話啊,說話啊……我怎麼生了個你這樣的笨兒子。氣死我了……”
許鑑秋十八歲,長得虎背熊腰,人卻老實。只一聲不吭低頭任訓斥,邊上他爹許瑞福看不下去了,幫著兒子說話道:“我瞧阿秋好的……”
“呸!”
他話沒說完,便被陳雪玉打斷,怒道,“你還說,就是你自己沒用,生了個兒子出來也隨你沒用!你瞧瞧你,在我爹跟前做多年的事了,如今還只在後頭藥廠裡打轉!那隔了房的父子倆,攬得都是在外跑的買賣!這些年暗地裡的進項就不說了。等我爹要是沒了,我看這家業不還遲早落他們手裡!”
許瑞福在後頭藥廠一干便是二十多年,如今慢慢升上了主管。聽了有些不服氣,反駁道:“我做的事也是要。做出來的藥要是有個差池,那才關係到咱們金藥堂的名聲……”話雖這麼說,聲音卻越來越低,顯見是在陳雪玉面前底氣不足。
陳雪玉冷笑道:“你在後頭再能幹,那也是累死的活,怎麼比得上前頭臉風?如今我弟弟確證沒了,我爹又這樣子,你要是再不給我醒醒,往後我瞧你連吃飯的地兒都沒有……”
許瑞福沉默了下,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二舅爺那樣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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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這一石激出千層浪的陳家衆生相,再說回衆人退去後的那間屋裡,此刻只剩下劉松山和葛大友二人了。劉松山在金藥堂坐堂多年,雖算不上名醫國手,卻也穩重可靠,大小病極有難倒他的。知道陳振是因了暴怒驚恐,氣機逆,隨氣逆而導致的暴盲,不敢怠慢,開了一副方子,煎好之後,服侍陳振服了下去。
“劉先生,老太爺的眼睛何時能好?”葛大友問道。
劉松山蹙眉,沉半晌,方道:“我這方子,以桃仁、紅花、赤芍、川芎活化瘀,生薑、大棗調和營衛,輔以黃酒、老蔥散達升騰通利脈。本病初起,即宜以此方活通竅,但願能起功效……”
葛大友聽出了他話裡的含義,一凜,想再問,看了眼邊上的陳振,見他閉著眼睛面無表,便將劉松山拉到了外面,這才徑直問道:“你給個痛快話,能不能治好?”
劉松山嘆了口氣,道:“我也實話說了。此病罕見,卻極其兇險。治不及時或無有效治療,必定難以挽救,不能復明。能不能好,就看頭幾日了。我也只能盡力……”
葛大友愣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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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振暴盲的消息,當夜也傳到繡春的耳中。一併亦知道了這事的起源,那便是老頭子得知了自己父親意外死的消息。
就在白天的時候,還曾想過,等老頭子知道這個消息時,他會是如何反應。沒想到這麼快,當晚竟就發生了這一幕。聽說老頭子醒來睜眼時,眼白紅,目不能視。從中醫語來說,是氣逆,上壅竅道,致使眼中脈絡阻塞,輸注眼的氣驟斷。從病理來說,大約是淤阻塞了視網中央脈或靜脈,從而引發暴盲。
的心有些沉重,這一夜幾乎都沒睡著。翻來覆去的時候,除了想著陳振的病,也在想聽來的另件事。據說,這消息來自大管家葛大友。他兩年前就派一個名陳芳的心腹外出四尋找陳仲修,如今方得知了這個消息——別的都沒問題,但爲什麼要說自己也已隨了那場火一併被燒死了呢?是那個陳芳打聽有誤,還是葛大友在撒謊?倘若撒謊,他的目的又是什麼?難道那場大火的起因,不止陳立仁是懷疑對象,連葛大友這個在外人眼中忠心耿耿的大管家也牽涉其中?
繡春心事重重。次日起,照例去炮藥房上工。今日裡頭的人卻一反常態,都無心做事了。紛紛議論著東家昨晚出的那事。漸漸地,便扯到了陳家家業後繼乏人的話題上。有人說老太爺往後必定會愈發重能幹的陳三爺,指不定過繼過來,也有人反對,說姑太太家的兒子也有可能。正說得歡,聽見背後起了陣咳嗽聲,回頭見是朱八叔來了,正站那兒瞪著眼,一臉的不快。曉得自己多了,慌忙散了去。
兩日後的晚間,巧兒來給繡春送自己做的糕點。繡春便問老爺子的病進展。巧兒皺眉,憂心忡忡道:“我剛跟我爹去看了老太爺。老太爺這兩天都在吃劉先生開的藥,也用了自家造的琥珀還睛膏,只是彷彿沒什麼起。劉先生自己也沒個譜。我爹很是擔心,回來一直都在唉聲嘆氣。但願老太爺能好……要是就此真的這麼瞎了,往後可怎麼辦纔好。真真是禍不單行……”
巧兒對這個新來的俊俏年很有好,所以待繡春與人不同。雖不是大家小姐,也沒那麼多規矩,只畢竟是個閨,也不好一直待在繡春這裡,送來了糕點,說了幾句話後,便起要走。繡春向道謝,目送離去後,陷了沉思。
暴盲之癥,重在起頭數日的初期治療。倘若過了這個黃金搶救期,那便難以挽救了。從方纔巧兒帶來的消息來看,目前也不好下論斷,但僅憑藥一項之力,恐怕難以獲得良效,這卻是肯定的。這裡不可能施展眼部手,但若能輔以針療,說不定能收到奇效。
雖然是陳仲修的兒,管裡也流淌著陳家人的。但因出生便帶前世記憶,所以自小到大,懷有的,只是生養的父母二人。對於上京之中的陳家,可謂沒有半點歸屬,陳振於而言更是如同陌生人,甚至連陌生人也不如——至,不會對一個陌生人產生厭惡緒。這個老頭子,在這麼短的時日裡,卻功地讓做到了這一點。除了人,對於陳家的祖業和金藥堂,也沒半點認同。金藥堂往後如何,也毫不關心。唯一想的,就是要找出謀害父親的真兇,爲父親報仇。但是現在,這麼些天過去,隨著對陳家的瞭解,也愈發意識到了僅憑自己的力量想要尋兇,確實渺茫。那對最可疑的父子,毫無疑問,如今在陳家的勢力十分雄厚,幾乎都是他們的人。甚至現在便已有許多人把他們看做陳家家業的不二繼承人了。拿什麼去鬥?唯一,也是最明智的方式,就是去接近老頭子。相信,倘若他知道他剩下的唯一那個兒子並非死於意外,那種想要拿到真兇的,絕不會比半分。
半夜的時候,再次習慣地從睡夢中醒來——自從父親死後,就極再能一夜安眠到天亮了。想著方纔夢境之中又一次出現的小時與父母一起時的場景,怔怔著過棉糊窗紙撒在榻前的那片朦朧月,悲傷再次涌上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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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了。一冷月皎皎掛於夜空,清輝冷冷照灑著大地。
繡春起開門,沿著那條到此第一天被巧兒帶過的側旁甬道,朝當日所指點的父親從前曾居過的院落方向慢慢而去。這個辰點,人們都已經沉夢鄉。和著緩慢腳步的,只有遠打更人敲出的幾聲斷續殘梆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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