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快要死了吧,常嶸的腦子裡一瞬間涌出許多七八糟的記憶。
他想起瀾王府的梨白居,那是已故王妃的住所,王妃生前最喜歡梨花,所以梨白居的院子每到春天滿是怒放的梨花,綴滿花骨朵的樹枝探出院牆外,遠遠去,如雪五出,不勝收。
記憶中的常嶸趴在梨白居的院牆上往院子裡張。
院中小小的藺效姿筆地坐在廊下的書桌後,正一筆一畫地抄習功課。
白梨花瓣被暮春的風吹得飄飄,落在小郎君的肩膀上,將他的肩頭染得雪白。
屋似在熬藥,庭前梨花的香氣被藥香所擾,清淡中帶了一苦。
王妃的咳嗽聲不時傳到常嶸耳裡,“咳咳——大郎,再抄一會就歇著去吧,功夫不在這一時半會的。一會你若覺得無趣,便吳叔帶你和常嶸去蹴鞠。”王妃的聲音聽著有些氣弱。
小郎君忙將筆放在桌上,奔到門邊道:“母親,我不要去蹴鞠,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王妃笑了,聲音很是愉悅欣,道:“傻孩子,不是跟你說了麼,母親嗽疾犯了,怕把病氣過給你。”
王妃邊的福娘也走到門邊來攔住小郎君,笑著道:“咱們小郎君懂事了,知道孝順娘娘了。小郎君且寬心,娘娘的病養了這些時候,再過幾日就大好了,到時候小郎君就能跟娘娘親近了。”
藺效歪著腦袋想了想,問福娘:“那——母親的病好了,是不是很快就能給我添弟弟妹妹了?”
福娘眼睛笑得更像一條了,手替藺效理了理石墨縐紗麒麟紋的領,道:“那是自然,到時候咱們府裡不只有大郎,還有二郎、三郎、四郎、五郎…都是娘娘給小郎君添的弟弟,咱們府裡可就熱鬧嘍!”
藺效得到滿意的答案,歡呼一聲,轉過子啪嗒啪嗒就往外跑。
常嶸忙從院牆上跳下來,耐心地等著藺效。
藺效在院門口找到他:“走——蹴鞠去!”
忽然想起昨天常嶸不肯服輸,贏了他好幾個球,藺效帶著報復的意味說道:“我很快就要有弟弟了,到時候我就不稀罕跟你玩了!”
常嶸有些惶恐,他不知道爲什麼小郎君有了弟弟就不肯跟他玩了。
他看著藺效往前跑了,忙邁開步子追上藺效,將懷中藏了好久的油紙包拿出來道:“小郎君,這是我娘做的餅餒,可好吃了,都給你,你別不跟我玩。”
藺效驕傲地回頭看向常嶸,見他果然捧著一包餅餒站在自己跟前。
黃的餅餒早前被常嶸捂在懷裡,餅皮都有些散,撒得常嶸前服上到都是。
常嶸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清澈的眸子裡滿是不安。
藺效不知怎麼的心刺痛一下,他盯著常嶸看了一會,沉默地接過常嶸遞過來的餅餒咬了一口,點頭道:“好吧,只要孃每日都給我做餅餒,我還跟你玩。”
常嶸臉上就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鼻端愈來愈濃重的腥臭將常嶸的意識拉回現實。
他揮舞的陌刀並不能對巨蛇產生任何威脅,死亡第一次離他如此的近。
被蛇吞腹中會是一種什麼?他不無恐懼的想,同時又有些委屈,他還不滿十七,連妻房都還未娶,就算一定要死,可不可換一種不那麼憋屈的死法?
一大力襲來,將欺至常嶸眼前的巨蛇頭猛地往後拖開。
常嶸悚然睜開眼一看,就見藺效竟不顧一切飛撲到巨蛇上,扼住它的脖頸滾落到地上,一人一蛇瞬間糾纏在一起。
常嶸怔住,小郎君竟然捨命來救他,他膛裡漲漲的,眼睛有些發。
看那巨蛇還在扭,轉眼就佔了上風,他了眼角,大喊一聲砍向那巨蛇:“我跟你拼了!!!”
發出的火龍似乎只對妖有效,是以即便藺效跟巨蛇近糾纏,那火焰卻未燒到藺效的上,而巨蛇的腹早已被火龍燒出一個窟窿。
“刺它的臟!”見藺效被巨蛇龐大的軀死死住,一時一刻不能掙,心急地大喊道。
又急催殘存的力,將那三條火龍燃得更亮,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了,這是最後的機會,若還不能將巨蛇制住,他們這些人都會被巨蛇反噬。
藺效眼前不斷有汗水滴落,原本清晰的視野漸漸變得模糊。
他索著試圖將劍刺巨蛇的腹,奈何劍太長,他此時被在巨蛇下,無論如何都使不上力。
好在常嶸和魏波等人跑到巨蛇後,學藺效方纔的法子,大喝一聲,齊齊扼住巨蛇的脖頸。
巨蛇本來正全心全意對付藺效,不妨被常嶸等人的蠻力拉的往後一仰,竟生生出早已皮開綻的蛇腹。
機不可失!藺效猛地一躍而起,“噗”的一聲,準確無誤地將寶劍巨蛇的七寸。
“赫——”巨蛇發出刺耳的怪聲,龐大的軀痙攣般的扭起來,連整個都發出地般的異響。
見此景,忙訣大聲誦符咒,三條火龍彷彿有了人類的知,依次從巨蛇破開的七寸中鑽,轉眼間就將巨蛇燒爲了一堆灰燼。
“收——”喝一聲,三條火龍聽到召喚,化作三團火球,飛回手中的黃金鈴鐺。
所有人都大鬆一口氣。
常嶸等人息未定,尤著巨蛇的灰燼發怔。方纔那一番惡鬥,用九死一生來形容也不爲過。也不知這怪到底是什麼來歷,能有這般大的妖力,若不是有道士的法和小郎君的寶劍合力對付他,估計在場的人都得被它拆吃腹。
藺效將紊的氣息理順,起走到譚王二人旁查看。
就見兩人面青黑之已經褪盡,呼吸也平穩了許多。
他回頭看向,低聲道:“多謝。”
有氣無力地笑笑,道:“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若不是有你手中的寶劍相助,以我的道行,哪是那蛇妖的對手。”
說著,想起什麼,起走到那巨蛇的灰燼前,捂住鼻子找尋著什麼,不一會,就見手中多了一個青灰的丹丸。
藺效恍悟,想必是那巨蛇的丹了。
將丹用絹布裹好,收腰間的荷包,起對藺效等人說道:“這蛇妖就是此前作了三年的邪穢,如今邪穢已除,各位可以放心下山了。”
又指了指尤未甦醒的譚王二人,道:“他們尚有餘毒,需得將養個月餘方能康復,但幸虧救治得時,並未傷及本,無需過多擔心。”
藺效見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事卻如此周詳,又有勇有謀,與他平日所見的那些名媛貴大不相同,他不由暗暗讚許,剛要請教的名諱,常嶸跳起來話道:“這位…道姑,我有眼不識泰山,之前言語間多有得罪道姑之,還道姑莫要怪罪。”
心中卻道:看小郎君的意思,對這道姑似乎頗有好,萬一一來二去有了什麼瓜葛,難道還能納個道姑不?別說王爺不會同意,就連宮裡頭也萬萬不會點頭的,還是趁早打斷小郎君的念頭吧,免得日後又是一番傷心。是以他將“道姑”二字咬的格外的重。
藺效暗暗皺眉。
卻笑了起來,人雖聰明,卻怎能猜到常嶸此時的真實想法,見常嶸誠心誠意地跟道歉,道:“不值什麼,我並未放在心上。”
常嶸好奇地著,想起初見時的詭異形,忍不住道:“說起來,那晚道姑爲何在溪邊滌發?深更半夜,又是這等兇山,我等當時都嚇了一跳,險些將道姑當作鬼魅。”
挑挑秀眉,坦坦道:“我爲了捉妖,從長安連夜奔襲而來,幾日未曾好好洗漱,那晚見到山中的溪水還算乾淨,一時沒忍住,便拆開頭髮洗了洗。”
常嶸等人絕倒!竟、竟是這個理由,這位道姑,還真不是凡人。
聽得此話,連向來喜怒不形於的藺效都一時沒忍住,揚起角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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