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爬過樊固的城牆將灑進這小城的時候,早起出門的人們都被眼前看到的場面震撼的無以復加。不多時,消息傳開,樊固城所有百姓,包括老弱婦孺全都涌到了最寬闊的正街上,看著面前出現的東西唏噓不已。
大街上一字排開上百張桌子,上面擺滿了酒碗。
沒有菜,只有酒。
除了樊固邊軍牙將李孝宗之外,樊固城七百多名邊軍士兵全都在這裡了。這一天的這個時候,樊固城的城牆上面看不到一個士兵來回巡視。三千多個酒碗在桌子上麻麻的擺著,每個碗裡都倒滿了酒。
樊固城裡四個酒肆,六家客棧,大大小小十幾個酒樓,老闆夥計廚子學徒,還有金元坊的所有雜役護院忙活了一整夜,幾乎搬空了存酒全都運到了大街上。這七百多名邊軍本想幫忙,可這些鄉親們是沒讓,而是讓他們坐在桌子邊休息。
兩千多人全都聚集在正街上,看著面前長龍一樣擺好的桌案心裡忽然都有些不是滋味。
那守護了樊固城多年的邊軍士兵們,只有他們纔有資格在桌子旁邊落座。就連今天安排這一切的方解都在一邊站著,看著那些邊軍士兵們臉有愧。
“方解!你真的要走?!”
有人忍不住問。
方解擺了擺手,沒回答。
他端起一碗酒,緩緩的跪倒下來灑在地上:“這碗酒敬給那天晚上不幸戰死的袍澤,是我方解對不起你們!”
除了邊軍士兵之外,懂他這句話的人不多。
那晚的事瞞得住城中百姓,瞞不住這些大隋銳的士兵們。他們知道方解的酒是敬給誰的,所以他們的臉都有些傷。那一夜,城西門,二十幾個邊軍士兵戰死,殺他們的……是方解。
按理說,邊軍士兵們不應該原諒方解,可不知道爲什麼,寂靜沉默的人羣忽然有人喊了一聲一路走好,七百多名士兵整齊的站了起來,每個人都端起面前的酒碗灑在地上,然後整齊的喊了一聲一路走好。
邊軍中資格最老的校尉曲風灑下酒的時候喃喃加了一句:“別怪方解。”
七百多人齊敬酒,願死去的袍澤在天國安好。
方解把酒灑盡,然後朝著西門的方向鄭重的磕了三個頭。士兵們站在長桌兩側,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行禮。七百多名士兵整齊劃一的將右拳橫陳在自己前,鄭重的行了一個大隋的軍禮。
曲風緩步走過去,手拉起額頭頂在冰冷青石板路面上的方解:“沒人怪你,咱們這些當兵的雖然最恨的就是同袍自相殘殺,可不代表大家不分黑白是非。李孝宗今天沒來,他說是自囚於將軍府裡,可我們也沒去他。你自己看看,就連將軍府當值的兄弟們都來了,他們也沒把你當仇人!”
“你無論是在帝都演武院,又或是其他地方。樊固城裡的邊軍,永遠是你兄弟!”
“敬兄弟!”
曲風再次端起一碗酒,仰天大喊了一聲。
七百多名邊軍也隨即端起酒杯,齊齊的對著方解:“敬兄弟!”
方解想哭,卻忍住。
他接過大犬遞給他的酒碗,一飲而盡。
“我知道你恨李孝宗,連我們都恨他又何況是你?”
曲風把酒碗放在長桌上,從懷裡出來一摞銀票遞給方解:“這是李孝宗託將軍府的護衛帶給你的,將軍府的侍衛們說沒臉見你,讓我給你。這是你在樊固城這幾年給李孝宗的紅利,不是全部,大概三分之一……你恨他的人,但這錢是你賺來的,到了帝都什麼衙門都需要打點,是個穿服的就不好說話。你別拒絕,錢就是錢,如果你覺著這錢拿了不痛快,那我們這七百多兄弟就每人在銀票上滴一滴,洗了你心中怨氣去!”
“我拿!”
方解使勁點了點頭,鄭重接過銀票。
“方解,你還回來嗎?”
一個聲氣的小孩被孃親抱在懷裡,純淨的眼睛裡都是不捨。雖然不如大人們那般濃郁,但卻更純粹。
“回來!”
方解點了點頭,笑著說。
“本打算臨行前請大家喝一碗酒,把行囊裡的銀子都花了再走。可是城中所有掌櫃的都不收我錢,所以這碗酒,與其說是我請大夥喝的,不如說是大夥請我喝的!我方解算不得什麼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但也是個爺們!這酒是離別酒,但不是絕酒!覺得我配得上跟你們做朋友的,今天就一起幹了這碗!”
所有人手裡都拿了酒,就連小孩子手裡都被塞進去一碗。
之前問方解還會回來嗎的那個小孩,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酒碗怯怯的說:“孃親,酒是辣的,我不要喝。”
孃親了發酸的鼻子說:“乖寶兒,就喝一小口也是要喝的。喝了這碗酒,你要記住方解。他是咱們樊固城裡所有人的親人,是家人。”
小孩似懂非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不遠,一個獷的漢子用手指蘸了一些酒送進妻子懷中嬰兒的裡,嬰兒下意識的吮吸起來,可酒太辣,嬰兒立刻就皺了眉頭,小胳膊從襁褓裡出來使勁甩了幾下,咧啊啊的哭了出來。
嬰兒這一哭,也不知道多人跟著落淚。
“今日一別,願還能相聚!”
方解喝盡了酒,眼淚終究還是流了出來。大犬在一邊唏噓,便是沐小腰這樣的子也鼻子發酸。
……
……
這一日,樊固城沒了酒。
或是不想看到這樣的場面,所以昨夜紅袖招的人便已經出了城。城中最寬闊的大街上,也不知道醉倒了多人。豆蔻年華的,喝了酒之後臉兒紅的好像春風裡盛開的山桃花,眼睛卻哭的紅腫。
對於們來說方解不僅僅是一個名字,或許多年以後嫁做人妻,回想起往事也會一笑,忘不掉那個自己年輕時候念念不忘的年郎。或許是樊固城太小,所以方解改變了這裡。帝都那麼大,或許改變的就是他自己。
七百多名邊軍士兵們喝了酒,就在校尉們的帶領下回去各司其職。上城的上城,出城巡查的也領了戰馬出城,曲風是最後一個離開的,拍著方解的肩膀微醉的說道:“不管考不考得進演武院,都要回來看看。若是沒考上最好,回來再一塊喝酒一塊殺賊。別人不知道,老子心裡清楚的很……每次殺賊你都躲起來,但那些威脅最大的馬賊都被你暗中一箭死的。李孝宗做的最沒丟良心的事,就是沒昧了你的軍功。”
“你是個合格的斥候,方圓幾百裡,只要是狼山這邊的馬賊,哪個不是你找出來的?三年,樊固城裡的百姓富得流油,也太平的讓人慨……樊固城有了幾十年,四周從來沒這麼幹淨過。”
“曲大哥……”
方解張了張,卻不知道說什麼。
曲風笑了笑道:“不過還是希你能考進演武院,出來最不濟也是個校尉了。我知道你的本事,不能修行怕什麼?純粹練能抗衡修行高手的,軍中這樣的將軍並不。別忘了鎮守咱們大隋南疆的羅耀,純粹的外功據說堪比九品高手,照樣縱橫天下!最好混個將軍,回來咱們樊固當將軍!”
“嗯!”
方解使勁點頭。
“走了,今兒我領兵巡查狼山這邊,不能送你,別見怪……一路順風!”
說完這句,曲風扭頭就走。
邊軍士兵們離開之後,百姓們又圍了上來。七八舌的和方解說話,混中到底說了些什麼方解本就聽不清。有人說讓方解把樊固當孃家看,被人罵了一句之後才醒悟方解不是個娘們。
可不知道爲什麼,每個人心裡都有一種父母嫁般的不捨。
“大掌櫃,金元坊你放心,我會好生照看著,若是您不回來,每年的賬目我會派人送過去讓您查看。”
金元坊的二掌櫃楚懷禮了眼睛說道。
“嗯,草原蠻子的錢好賺,金元坊不能倒,雖然了紅袖樓,但客勝居和金元坊依然是樊固城的搖錢樹。只要有這兩座樓子在,鄉親們就不會活的如以往那樣苦。”
方解待了一句,又低聲音道:“李孝宗要甩乾淨上貪財的痕跡,肯定會把以前的賬目都燒了,你留一份,藏好。還有,他也一定會和城裡所有的生意撇開關係,這是機會……沒有他,讓賺錢的生意都變鄉親們自己的,就算沒了紅袖招分的紅利也會比以往多不。”
“我記住了大掌櫃!”
楚懷禮使勁點頭。
他本是樊固城裡一落魄書生,因爲方解而改變了生活。若不是方解,他這個被人看不起的窮酸說不得最後流浪天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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