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暑熱正濃。灼灼投在殿頂琉璃瓦上，又灑向四麵八方，刺得人眼睛生疼。

毓秀宮裡的家人子看閱在一刻前開始，夏雲姒從尚服局中出來，再往前三十餘丈纔是毓秀宮門。

邊的婢子有些焦急，不住地催促：“娘子，快些，怕是已經遲了。”

夏雲姒倒不急，腳下也半點沒有加快。這天太熱了，這般不不慢地走在宮道間、伴著徐徐的微風都還要出些細汗，若再走得快，這三十餘丈的路走完便足以大汗淋漓，妝也要花了，還如何看閱？

片刻工夫，一行人到了毓秀宮門外。

朱紅大門闔，門外有個模樣俏麗的子正與宮門口的宦說著什麼，已急得麵泛紅，卻連大聲說話也不敢，強定著氣低聲下氣地苦言相求：“公公，我求您……我當真不是有意遲了，您讓我進去。不論能否當選，我封五百兩銀子給您。”

那宦聽得一樂，倒也不嘲，指指背後的門：“這位娘子，您別難為我。宮裡頭的規矩，大選之日這毓秀宮門一旦關上便要等看閱結束才能開。我放您進去，等不著那五百兩銀子就得被打死。”

說話間餘掃見不遠還有一行人影漸近，心下正揶揄這番怎麼這麼多來遲的，抬眸一瞧，心絃提起。

家人子看閱，循禮是不能帶家婢進宮的。但這一位背後齊齊地跟著四位婢，一樣的青、一樣的發髻，連胖瘦高低都差不多。

當間還有個四五歲的小丫頭，是宮中新宮的模樣，一時不清是什麼來歷。

宦便是沒見過也當即猜到了是誰，便再顧不上與麵前之人多費口舌，堆起笑容向前一揖：“夏四小姐，您來了。”

“中貴人。”夏雲姒垂眸頷了頷首，掃了一眼幾步外那位正上上下下打量的子，“不知這是……”

“哦，來得遲了。”宦低了兩分音，跟著笑說，“您稍等一等，下奴進去回個話。”

“有勞了。”夏雲姒抿笑，邊的鶯時立即將包好的碎銀奉上。那宦含著笑收下，連著道了兩聲謝，推開宮門一側的供宮人走的偏門進了毓秀宮，宮道上安靜下來。

那名來遲的家人子因是家世並不算高，九重宮闕便多了幾分怯意，站在那兒瞧著夏雲姒，躊躇了許久是否要上前搭話。

待得橫下心決定上前搭話時，背後的宮門忽而開了。

子麵一喜，然而轉過，卻沒了說話的底氣。

走出來的，是位寶相莊嚴的老宮，穿著上好綢緞所致的深褐宮裝，比這為大選特地備下的襦還要華貴些，一瞧就是宮裡有頭臉的人。

子便如同被施了定咒般僵在了那裡，那位姑姑也沒看，邁出門檻就徑自走向了夏雲姒。

“四小姐。”笑意迎麵地朝夏雲姒微福，接著一引，“您請。”

夏雲姒朝還了一福，便靜靜地隨著朝門中走去。四名婢子與那小丫頭也隨著，最後一人剛邁過門檻，宮門便關闔了。

闔門聲一響，那名來遲的家小姐在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一時懊惱於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竟沒有上前說項，目下算是全然錯失了這番機會；一時又已顧不上這些，隻無比好奇方纔那一位究竟是何方神聖，可惜再怎麼好奇也顧不上問了。

宮門之，夏雲姒抬眸掃了眼殿前院落。百餘位有幸進這最後一挑選的家人子正候在這裡，端得是燕瘦環，各有姿，雖說殿選的珠釵服飾皆有規矩，無人穿得多麼華麗，也依舊足一派景。

殿門口守著老資歷的張羅著眾人，按照名冊上的順序，五人一組殿經看閱。

這看閱時間頗長，院中又都是說得出來頭的家小姐，宮中便也不好太委屈們。通常是五個進去，這邊才接下來的五個到殿門口準備。餘下的人大可三五群地在廊下遮遮、說說話，不大聲喧嘩驚擾殿中便是。

毓秀宮宮門再開，引得們都看向了。一雙雙眸含著好奇，無聲地張。

領著夏雲姒的姑姑置這份好奇為無，回過來又朝夏雲姒笑道：“四小姐稍坐一會兒，奴婢進去向太後回個話。”

夏雲姒點點頭：“好。”

那姑姑便進了側旁的廂房，步子快如疾風又穩健端莊，是在宮中侍奉多年的模樣。

夏雲姒在石案邊坐了下來，鶯時旋即上前打扇，鶯歌接過宦奉上的茶放到石案上。四麵八方的那份好奇頓時更盛了——天子大選，何人敢這樣大的架勢？

廊下眾麵麵相覷，須臾，有個高挑的姑娘走了出來。行到離石案還有幾步，眸清淩淩地在麵上一掃：“這位小姐好大的陣仗，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兒？”

這話聽著就不善，夏雲姒不作答，卻也沒說什麼，不見神倨傲，端起茶來慢慢抿著。

唐蘭芝一時臉上掛不住：“同是家人子，日後保不齊就要進宮做一家姐妹，小姐何必如此待人？”

夏雲姒仍沒有開口，幾名青衫的婢也都隻規規矩矩地低頭立著，無人出來打一句圓場。

“你……”唐蘭芝秀眉蹙起，正再說，忽又閉口，忿忿然退到一旁。

是一名形微胖的姑姑出來了，頭發已然微白，宮裝做得講究不說，頸上還帶著一串通翠的一百零八子佛珠，一瞧就份不一般。

走向閑坐石案邊的夏雲姒時，卻也是喜氣迎麵，夏雲姒倒也客氣起來，立起，盈盈一福：“蔣姑姑。”

聲音清麗，婉轉聽。

“哎，夏小姐客氣。”蔣氏屈屈膝，回了一禮，“外頭暑熱重，您請隨奴婢來，太後備了酸梅湯給您。”

“您客氣。”夏雲姒眉眼一彎，莞然而笑。

隻一笑而已，又在清素的妝下，看起來竟十分明艷。

蔣氏提步轉向廂房，夏雲姒卻又道：“姑姑留步。”

蔣氏收住腳，夏雲姒謙和地低下頭：“我有一事想勞煩姑姑，姑姑可方便聽我一言？”

蔣氏忙道：“不敢當，小姐請說。”

夏雲姒微微偏頭，鶯歌輕推了推，那名四五歲的小姑娘戰戰兢兢地上前了半步。

穿著小宮的裳，眼圈紅的，顯然是剛哭過。

夏雲姒指一指：“這是我適才經過尚服局遇上的，來毓秀宮誤了時辰也是因此。宮中采選宮，按規矩最小的要六歲，我瞧是無論如何也不滿的，不知是家裡如何過不下去了才鋌而走險謊報年齡把送進來。”

“掌事姑姑打倒打得一點麵不留，哭聲隔著一方院子都能聽見。”夏雲姒說到此頓一頓聲，明麗的笑容又在臉上綻開，“蔣姑姑可否賞我幾分麵子，把這丫頭給了我吧，說不準就能救一家，姑姑您權當做件善事。”

這話說得倒是謙和，頗有三分不好意思，可依舊令人瞠目。

——這是殿選之所，孰去孰留都尚說不清楚，豈有先給自己要宮的道理？

然而蔣氏竟還這樣應了：“小事，小事。這丫頭能您的眼，是的服氣，奴婢回頭去尚服局知會一聲便可。”

“有勞了。”夏雲姒端正地福道謝，終於隨著蔣氏走了。

卻不是進看閱家人子的正麵，而是如同方纔那位姑姑一樣進了側旁的廂房。

太後已坐在羅漢床邊讀了多時的佛經，餘瞧見倩影進來，頓時有了笑意：“雲姒，來了？”

夏雲姒行上前，規規矩矩地叩首，口道：“臣夏雲姒見過太後，太後萬福金安。”

太後忙讓人扶，讓坐到邊。夏雲姒環顧四周，不由奇怪：“太後這是沒去看閱家人子？”

太後搖搖頭：“皇帝政務繁忙，這回的看閱，是昭妃持的。的子你曉得，你這般容出挑的若進了殿，不會肯給你什麼好臉看。倒不如哀家在這裡等你，不必再走那一道了。”

夏雲姒麵顯驚意，匆匆又深福下去：“勞太後為臣這樣費心，是臣的罪過。”

這回太後親手攙了：“不妨事。總歸是你姐姐親自留了話，不能讓那起子沒眼的撂了你的牌子。”

說罷擺一擺手，便有宮上了前，手中端著托盤，盤中放著一枚杏香囊。

大肅朝遴選家人子，賜杏香囊者視為留用，賜淡藍香囊者與宗親賜婚，餘者皆賜白香囊，可自行婚嫁。

夏雲姒接下香囊，跪地謝恩，被太後阻住：“好孩子，別多禮了。聽聞你一直住在夏府別苑，來去一趟也不近，早些回吧，哀家不多留你了。”

夏雲姒抿笑：“謝太後，臣先行告退。”

不再多言，便退了出去，手裡拎著杏香囊的細繩兒，一折回院中，立刻又惹了眼。

再沒有人敢貿然與搭話了，夏雲姒在侍婢的前呼後擁下出了毓秀宮，鶯時終於鬆了口氣：“太後終歸是個仁善的主兒，又顧念著故去的佳惠皇後，您的封位大抵還是不會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