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後,天氣不涼也不太熱,十分適合用來午睡,貪睡的風夕此時當然是躺在房中竹榻上酣然大睡。韓樸坐在一旁,無聊的扳著指頭,想醒風夕,但知道醒的後果是腦門會給敲破,所以不敢,可要是睡覺嘛,卻又睡不著,因此只好枯坐。
一隻蚊子繞著風夕的臉飛來飛去,似在確定哪兒是最好下口之,韓樸瞅個準,雙手一拍,那隻下口不夠狠、作也不夠快的蚊子便嗚呼於他掌下,但這一聲脆脆的響聲在這安靜的房中顯得分外的響亮,韓樸小心翼翼的看一眼風夕,確定沒有吵醒後,才鬆了一口氣。
“韓樸,你坐在這幹麼?爲何不去睡?”窗口忽傳來問話聲,擡首一看,不正是招待他們留在此的久微嗎,正立在窗前笑看著他。
“噓……”韓樸豎起食指,然後指了指睡著的風夕,示意他聲音不要那麼大。
“放心吧,除非自己想醒來,否則是雷打也不會的。”久微瞄一眼風夕道,“既然你不睡覺,不如到我房中和我來聊天。”
“既然不會醒,那你就進來聊天嘛。”韓樸瞟一眼風夕,然後招招手道。
“也行。”久微轉至門前推門而進。
“久微哥哥,你認識姐姐很久了嗎?”韓樸將座下的長椅分一半給久微。
“嗯,是有很久了,不比那個黑息短吧。”久微略側首回憶道,“我記得認識時,是要搶我手中做了一半的烤全。”
“唉,果然!又是與吃的有關!”韓樸大人模樣的嘆一口氣,然後再問道,“那是多久以前?那時是什麼樣子?”
“有多久啊……記不大清了呢,也許也快有十年了吧。”久微微微瞇眼道,彷彿又看到當日那個敢大白天施展輕功飛進落日樓搶他手中烤的風夕,“至於樣子嘛,好象一直是這個樣子啊,沒什麼變化,哦,可能長高長大了一點。”
“哦,”韓樸眼睛發亮的看著久微,“那後來呢?”
“後來呀,一直在落日樓白吃白住了四個月才肯離去,離去的原因是聽說南國有一家如夢樓,那裡不但人多,而且由人親手做的如夢令是東朝一絕!”久微搖看著塌上的風夕,“白風夕號稱子中第一人,但應該還有一個天下第一好吃鬼的稱號才妥當!”
韓樸看著風夕,良久後笑瞇瞇的道:“要是我會做天下最好吃的東西,那麼……”
“那麼就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是嗎?”久微接口道。
“是呀!”韓樸眼睛亮晶晶的,“那樣我和姐姐就永遠在一塊兒了!”
久微看著他那歡喜興的神,看著他盯著風夕那依的眼神,不由嘆息著搖,拍拍他尚有些瘦弱的肩膀,“韓樸,即算你是天下第一廚,也不會永遠和你在一起的!唉……你真的不應該這麼早就認識!”
“爲什麼?”韓樸不解。
久微不答,笑看他良久,然後拍拍他腦袋問道:“你多大了?”
“十四歲。”韓樸雖不解他爲何突然問他年紀,但依然老實回答。
“十四歲呀……是會對孩子朦朦朧朧產生好的年齡了,但是不是你姐姐嗎,你怎能喜歡上?”久微眼中閃著詭異的芒。
“你講!”韓樸一聽馬上嚷起來,但馬上又反的回頭看看是否吵醒了風夕,見依然酣睡,才放心的轉過頭來瞪著久微,“我纔沒有!是姐姐!”
“好吧,你這麼小呢還不懂什麼做喜歡。”久微安的揮揮手,他平凡的臉此刻的笑容讓他看起來十分的好看,但又讓人覺得有些不妥,但不妥在哪卻又無從得知,總覺得他上有一種神的氣息,“你現在或許只是覺得和在一起非常的開心,覺得只要和在一起,便沒有任何危險、困苦、悲憂……韓樸,我說得對不對?”
韓樸疑的看著他,然後微微點點頭,心裡只覺得很奇怪,這個人怎麼會知道。
“我可以理解。”久微嘆了一口氣,目掃過塌上睡得不醒人事的人,“似乎十分的懶惰,整天什麼事也不做,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睡覺,醒著的時間又差不多用來找食,而且嬉笑怒罵隨至極,這樣的人看似實無甚可取,但偏偏又覺得這世上沒有任何事可以難住,彷彿這個天塌下來都可以頂住一般,是不是?”
韓樸不解的看著他,好似聽懂了,又好似沒聽懂,不明白這人爲何要說這些,可約的又覺得他說得對。
“所以我才說你不應該這麼早就認識呀。”久微嘆息著,“這樣的人你找遍天下、找上百年也未必能見到一個,以後你又如何再看進他人!”
韓樸真是越聽越糊塗,這個人到底想說些什麼?囉嗦了半天他到底想告訴他什麼?
久微看著韓樸那迷的雙眼,微微一笑,然後問道:“韓樸,你見過華國的純然公主嗎?”
“見過。”韓樸點頭。
“那你覺得如何?”久微再問。
“比起姐姐來差遠了!”韓樸一言以蔽之。
“天下第一的人在你眼中都如此,你還不明白嗎?以後還有誰能你眼中!”久微敲著他的木魚腦袋。
“你說什麼啊!我爲什麼要讓別人我的眼睛?”韓樸對他的話不再興趣了,“你不如把你的廚藝全傳給我吧。”
“唉,孺子不可教也!遇上是你幸也是你之不幸!”久微終於放棄敲醒這顆木魚的想法,走出房去,“華純然以絕世容吸引世人,當容華老去,華純然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婦人。但白風夕吸引世人的是整個人,的笑、的怒、的無忌、的懶散、的貪吃好玩、的縱隨意風華……當一百歲時,還是那個讓你哭、讓你笑的白風夕!”
初夏的夜,植滿鮮花的院子,高大的梧桐樹下,擺一張木製的搖椅,旁再放一小幾,幾上擺幾碟小點心,配一杯清茶,然後躺在搖椅上,仰看浩瀚星空,涼風習習,再有知己淺聊,那真是神仙過的日子!
“唉,舒服真似神仙啊!”此時果然有人在嘆著。
風夕閉目躺在椅上,輕輕搖晃著,仿若酒酣醉一般的愜意薰然。
“久微,要是能天天吃到你做的東西就好了!”
“我說過啊,只要你請我當你的廚師,那就可以天天吃到我做的東西了。”久微坐在旁邊的一張竹椅上,笑看此時捲得仿若一個心滿意足的白貓的風夕。
“我也說過啊,我無分文,可請不起你啊。”風夕閒閒道。
“我最近學了一首歌,要不要我唱給你聽?”久微笑笑,捧起置於地上的三絃琴。
“好啊,你唱吧。”風夕翻轉過,睜開眼睛看著他。
久微將琴置於幾上,長指一挑,琴音劃起,才三、兩聲響,曲卻已帶有淡淡有哀思。
“啓窗挽流風,汝復追雲影?
金鈴樓蘭曲,未引傾耳聽?
暫且停遊步,大漠紅妝!
啓窗挽流風,汝復追雲影?
披香驚鴻舞,未引回眸笑?
暫且停遊步,昭弦三千!
啓窗挽流風,汝復追雲影?
流霞迴文錦,未引留連意?
暫且停遊步,春日如絮!
啓窗挽流風,汝復追雲影?
長幹青梅樹,未引歸來燕?
暫且停遊步,竹馬簫如咽!”
久微的嗓音低沉中略帶吵啞,將歌中那微微希冀、那深沉的挽意、那最後的失,那悲涼的呼泣一一帶出,讓人臨其境。
韓樸、九泰不由爲歌聲所吸,皆走至院中。
風夕彷彿被這歌中的哀傷所,擡手遮住一雙眼眸,深默半晌,才沉沉吐出,“你去過風國?”
“是啊。”久微將琴推開,端過茶杯遞與風夕,“我三月前還在風國,這首歌謠在風國廣爲流傳,可說三歲小兒都會唱的。”
“竹馬簫如咽……”風夕擡手接過茶杯,看著杯中映出的夜空,擡首天,“簫簫如咽嗎?”
“我想作這歌的人一定很哀傷吧?”久微眼掃過風夕,然後也擡首天,星月輝中,他那張平凡的臉竟是十分的生,且帶一種彷彿能窺視天地奧的靈氣,“只是這人卻是哀傷得無能爲力。”
“我很久都沒有回家了,也很久沒有聽到這首歌謠了。”風夕眸中泛起波,彷彿是那鏡湖被月華所映的而閃爍的淋漓華,即算燦爛也帶水氣,“而作這歌的人也已逝去六年了……六年的時間……可以讓一個鮮活的軀化爲一攤白骨吧。”
“你是否想回家了?”久微垂首看,目閃著一種的芒。
“回家嘛……也該回去看看了,現在也必須回去看看了。”風夕閉目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