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凰飛得還算穩健,沒讓我在袖兜裏滾來滾去,隻是路途儼然遙遠了些,我趴在兜裏睡了兩覺醒來,方才覺著耳邊呼呼風聲停下,想是到了。
“這位公子可要擺渡?”忽聞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響起。
“正是,麻煩老人家了。”一個晃悠,想是凰踏上了船。原來去魔界竟是要渡河的。
“公子站牢了,袖兜裏的仙子也抓穩了,老夫這就開船咯!”老漢一聲吆喝。
“嗯~袖兜裏的仙子可是抓穩了?”凰悠悠然重複了一遍。
怎的一個兩個都發現了?
我出袖兜化了人形,抬頭一看,一拍手道:“哎呀!昨天夜裏怎的睡錯地方了。實在不巧得很,不巧得很。”
凰勾了勾角,將手背到後去便不再睬我。我嘿嘿一笑,四下看了看,一葉小舟晃晃悠悠向前行,舟下滴水全無,更莫要說是河,兩岸之間深不見底,雖不見水,在小舟中卻可聽到水拍船底的“硿硿”聲,也能覺到水波搖晃之,煞是奇異。
我剛出手去,想一捧這莫須有的水,卻不知被什麽打了一下手,嚇了一跳回來,卻原來是羽敲在我手上。
“這是忘川河。”凰收回羽,“你若不想喂了河下幽魂野鬼便站穩了。”
我矜持地斂了斂手,抬頭看見撐船的老爺爺盯著我瞧,便樂嗬嗬地朝他笑了笑。凰輕輕咳了一聲,蹙了蹙眉頭,“鎖靈簪呢?”
“丟了。”我如實回答,見他麵一沉,趕忙補了句:“昨日去姻緣府駕雲駕得急,想是落在雲頭裏了。”
凰正待說話,撐船爺爺卻開口道:“老夫守這忘川河十來萬年,第二次見著如姑娘此般絕。”
唔,這爺爺生意忒冷清了些,十來萬年才統共見過兩個姑娘。
“猶記兩萬年前曾來過個子,問老夫討一捧忘川水。那子生得容傾國,行路間步步生花,麵容誠然絕卻神淒苦,不若姑娘你這般明無邪。”
“後來呢?”我興致問道,想來若是個有趣的故事回去轉與狐貍仙聽聽,他定然歡喜得不得了。
“後來?後來岸邊追來了個錦公子,急急將那姑娘手上的水打翻地,兩人一番爭執後,那姑娘竟縱一躍要跳忘川,那錦公子著了急,發了瘋般將那姑娘攔回來,之後兩人便齊齊消失沒了蹤影。”
“忘川,忘川,相忘回首已川。”爺爺搖頭歎了一句。
原來是個虎頭蛇尾的故事,我不免掃興。凰卻一臉若有所思將我一,作深沉狀。
言語間已行至對岸,凰拿了顆老君的靈丹與撐船爺爺作船資,率先下了船,我下船時抬頭乍見魔界景,一腳踏在船沿上沒有站穩,向前撲去,幸而凰那廝回及時,正好接住我。
我了撞疼的鼻梁從他懷裏抬起來,他卻子一頓,兀地撒開托著我的手,突然頭也不回向前走。喜怒無常啊喜怒無常,我穩了穩差點再次跌倒的步子跟在後麵追。
魔界的天空一樣囂張而鮮豔,綠幽幽的冥火在四周飛來飛去,鬼影憧憧,我抖了抖,細著嗓子道:“那個……凰,你等等我……我……我怕鬼。”
前麵凰總算停了腳步,回過頭來,角笑渦一旋,哭笑不得道:“你一個妖怕的什麽鬼。”
我想了想,也對哦。再想想,也不對,我是靈,不是妖。幸而凰總算不再撇下我,我便不與他計較拾了路隨他一道走。
中途,凰使了幻將我們兩個都變換了模樣,上的袍子也都變了灰撲撲的,與我道:“你要隨著我也行,隻是今日起在魔界你便是我的侍,隨侍左右,我便保你不被鬼怪捉去。”我想了想我已作他書作了一百年,侍也無甚區別,便諾了。
魔界裏麵熱鬧得,街上走來走去的妖怪雖都有個大致人形,但總歸上要多出點什麽,或拖條尾,或頂對犄角,或眥對獠牙,看得我目不暇接、不亦樂乎。
迎麵來了個隻到我腰際的小妖怪,托了個大大的托盤,諂湊上來對凰道:“這位魔爺,買條尾吧。都是新鮮貨,裝上準保人瞧不出真!”
凰搖了搖頭眼睛都不願瞥上一瞥。我興致地瞅了瞅,真是好大一盤尾呀,上麵摞著一條條牛尾、羊尾、兔尾、魚尾、鳥尾,我手翻了翻,熱熱,果然新鮮真得很。便問那小妖:“這尾倒是不錯,不知有沒有耳朵呢?”
小妖連聲道:“有的有的。”忙不迭地從兜裏掏出好幾對耳朵,我一眼便瞧見了一對長長的白兔耳朵,唔,若有這麽一對耳朵,想來下次老胡再來擒我的時候便可裝上將他嚇回去。
小妖嘖嘖:“妖娘好眼,這兔耳朵可是照著那廣寒宮玉兔的耳朵變換的。”我了那兔耳朵,喜滋滋揣進懷裏,凰在一邊嗤道:“不過障眼小。”
正待要走,小妖卻著急喚道:“妖娘可還沒付錢呢?”
“錢是什麽?”我疑回頭。
小妖瞪圓了眼,頓足。邊上卻突然進一雙手,拋給那小妖一個銀晃晃的東西,“我替這妖娘付了。”
我轉,就見一個著了玄袍的妖怪牽了隻鹿衝我微微一笑。嗬嗬,真是魔界有溫。
凰卻冷了冷臉,掏出一錠赤金的東西丟給那小妖,將適才那妖怪拋的銀錠拿回來還至他手中,“我的侍買東西自然是我來付,怎可煩勞大殿。”
那妖怪一臉不以為然將銀錠給收了,道:“既是一家人,何來‘煩勞’之說。”
一家人?天家果然神奇,這凰先是有個狐貍作叔父,現如今竟還有個妖怪與他攀親戚。我瞧了瞧那妖怪,有些麵。
凰淡淡一笑,“許久不見,大殿今日怎的起了興致到這魔界一遊?”
“聽聞弟請命親下魔界,為兄難免好奇,不知是樁如何了不得的公案竟要火神親自出麵。”妖怪聲音甚是和煦。
凰捋了捋袖擺,不甚在意道:“妖窮奇與惡鬼諸犍相爭,造妖火、放瘟疫,累及無辜,孚遍野。可算得大事一樁?”
“如此說來,為兄倒也應一並同行,助上一把綿力。”那妖怪突然轉向我,“錦覓仙子別來無恙。”言畢,手溫和地了旁小鹿的脖頸。
我將那小鹿細細一瞧,想起來了,“小魚仙倌呀?”
小魚仙倌暖洋洋笑了開,“正是人生何不相逢。”
“小魚仙倌?”凰麵無表地重複了一遍,“不想二位竟見過麵。”
“是呀,昨日潤玉仙倌放鹿的時候恰巧遇見的。”我與他道。
“放鹿?魚?不知夜神大殿何時竟連龍也不作,倒要作隻魚了?”
潤玉仙倌低頭一笑,“火神既作得烏,我作隻魚倒也無傷大雅。”
這般一問一答,我終於曉得了這小魚仙倌竟是凰的兄長真龍夜神。原來有鱗尾的不一定是魚,它還有可能是條低調的龍。
此後,小魚仙倌便隨著我們一路同行,凰麵益發清冷,真真不曉得他這樣冷清的人怎的作上火神的。
夜裏宿店,凰要了個套間,命我住在外間,理所當然道:“你是我的侍,自然要伺候起居。”小魚仙倌便宿在了隔壁。
睡至半夜凰說口使喚我與他端水,我迷迷澄澄下了樓想尋看店的小鬼要壺茶,不想卻瞧見夜神的小鹿在木梯口將我一,怪可憐見的,想是也怕鬼,我便端了水一並將它牽回客房。
第二日清晨,我在客棧後院尋了把草要喂那鹿,它卻強了脖子不肯吃,後有人輕輕一笑,回卻見夜神站在那裏,道:“錦覓仙子且莫要為難它,我這鹿喚作‘魘’,隻食夢,卻吃不得草。夜裏隻需將它放出,它自會尋人夢魘將其食之。”
我拍了拍小鹿嘖嘖讚道:“果然天家寶貝,有趣得。”那鹿卻突然打了個嗝,我它滾滾圓的肚子,想來昨夜不知吃了多夢魘,現下撐住了。
“兩位客,早飯備好了,店裏那位魔爺想是慌了,麵不善得很,還請二位客進去用餐。”小鬼在院門外探了探頭。
我與夜神道:“不若你們先吃,我看這小鹿吃撐了,我牽它在這院子裏轉轉消消食。”
夜神笑笑,“也好。”
待他走後,我將那魘的肚皮左右,“你能吃夢,可能吐夢?吐個夢與我看看。”它左右閃躲,我卻纏著它不放,將它的肚皮來去。
想是這魘果然吃撐了,最後真真吐了個夜明珠大小的東西出來,我喜滋滋要手去那珠子,那珠子卻突然消失化土中。
剎那間,地上浮起一層薄影像,我蹲在一旁饒有興味觀賞。影像中景致卻有幾分悉,我回憶了一下,似是昨日忘川渡口的下船。就見虛無忘川邊,一個毓秀拔的男子正攬了個子站著,影慢慢轉換,待掃至那男子麵上,我仔細瞧了瞧,竟是凰那廝。
那子趴在凰口,看不甚清,隻瞧得慢慢將頭抬了起來,凰慢慢將頭低了下去,兩人脈脈一,唔,親了下去。
如此說來,這太半是狐貍仙說過的“春夢”了。
這魘昨日睡在我和凰的廂房,我甚做夢,想來這春夢便是凰的了。
我興致甚好地看著這影裏凰與那子親啊親,親啊親,親到後來那子一,凰可算將放了開,卻仍纏綿地摟了的腰,那子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倚靠在他口,將緋紅的臉轉了過來。
甚是麵。
我借著院子裏一窪小水潭子照了照臉,比對一番。
最後得出了個結論,影裏的子確然長得與我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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