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霄答應得這麼痛快,其實是因為瑩月人就在隔壁,不費他什麼事。
倒是被示意了要跟著走的瑩月走了兩步,發現要進正房就嚇住了:“窩——真見老伯爺?”
怎麼敢,把方老伯爺氣出問題來,可賠不起。
方慧積極地踮起腳來牽:“大嫂,走。”
對著兄長哪哪都來氣,但有一點是看在眼里不得不服的:方寒霄打從回來,就一手接過了照顧服侍方老伯爺的差事,什麼丫頭小廝一概不用,之前直接是在方老伯爺床前打的地鋪,直到婚期臨近,方老伯爺想他休息得好一點,攆著他,他才睡到遠一點的羅漢床上去了,終究也還是同方老伯爺一間房,對方老伯爺的一應傳喚都不假他人之手。
方老伯爺能從閻王爺的生死簿上回過魂來,完全是這個兄長的功勞——也許下人也可以這麼無微不至地照顧方老伯爺,可下人不能對方老伯爺起到這麼大的藉,長孫對老人家來說,那真是心肝一樣了。
心肝回來,方老伯爺那垂垂的暮氣才重新振發起來,哪怕長孫拿字紙把他噎得瞪眼,那也是欣的瞪眼。
也就是說,方寒霄認為瑩月可以見方老伯爺,那就是可以見,完全不需要擔心方老伯爺會不會到刺激。
因此不等進到室,方慧就嚷嚷開了:“祖父,我帶大嫂來請安了。”
瑩月沒了退路,只好被地跟進去。
與想象的一般病人養病的屋子不同,室并不晦暗,窗明幾凈,只是床前斜擋了一架八仙捧壽屏風,讓從窗扇進來的不至于刺著方老伯爺,但別也不會昏暗得讓人抑。
桌上擺著茶和紙筆,墻上懸著各樣卷軸字畫,乍一看,是一個布置得文雅舒適的房間。
“祖父,”方慧草草行了禮,蹦蹦跳跳就到了床邊,到了方老伯爺這里,表現得最像個年方八歲的孩子,甜甜地笑著連喚,“祖父,你今天好點沒有呀?”
方老伯爺待也和氣,馬上就回道:“好多了。”
“那我就放心了。”方慧像模像樣地道,“祖父,我們大房添人進口了,我有大嫂了,大嫂給你老人家請安來了。”
方老伯爺道:“嗯。”
這一聲有點勉強,不過他重病在床,怎麼出聲都有氣無力,一般人倒也聽不出其中的差別。
丫頭去取了錦墊來,新婦頭回請安是大禮,瑩月被趕鴨子上架,著頭皮在屏風旁跪下,一眼也不敢往床鋪那邊,小聲道:“給老伯爺請安。”
前面該有個“孫媳婦”的自稱,不過說不出口,含糊著借著口齒不便給省略了。
方老伯爺:“……”
他忽然拍了一下床鋪,想說什麼,沒說出來,噎了口氣似的,咳嗽了起來。
瑩月嚇得,往后一爬就想跑——就說不要來見方老伯爺吧,看看,真把人氣著了!
想跑還沒跑得掉,方寒霄正站在側邊,一轉撞他袍下擺上了,視線阻,昏頭昏腦了手想拂開,手腕一,讓方寒霄住,丟開到旁邊去了。
方寒霄大步上前,手勢嫻地把方老伯爺側扶過來,輕拍他的后心兩下,又轉到前面替他順著心肺,王氏則忙倒了杯茶捧過去,方寒霄接過,喂方老伯爺喝了兩口,方老伯爺才終于慢慢停止了咳嗽。
這個過程里,瑩月沒敢再跑——反應過來跑出去也逃不開干系了,此時一口懸著的氣剛跟著松下來,就聽見,方老伯爺又拍了一下床鋪。
……
快哭了:“窩窩沒想來——”真不關事啊!
“閉。”方老伯爺虛弱地,又憤怒地打斷了的辯解,然后拍了第三下床鋪,“徐家、徐懷英這個小畜生,給我霄兒換了個庶就算了,還是個結大舌頭!”
他的聲音出離憤怒地在房間里響著,“老子還沒死呢!來人,抬我去徐家,老子親自去問問他,搞這麼個閨來是不是存心嘲笑霄兒,老子要替老尚書打死他,清理門戶!”
房間里靜寂了片刻,只聽見方老伯爺呼哧呼哧地著氣。
方寒霄從他前撤手,往桌邊走。
方老伯爺還要拉他:“霄兒,你站住,我跟你說,這事我必不能依著你了,娶這麼個媳婦進門,以后你這一房如何立事,這個不能要,真的不能要——”
方慧疑地左右看看——想替瑩月說話,可從見瑩月開始,瑩月已經是說話不靈便的樣子了,知道不是啞,可是不是大舌頭,還真不能肯定。
王氏也是同樣的緣故不好著聲,年人看事明白些,覺得瑩月好的時候應該沒這個病,可萬一要有呢?打不了保票啊。
方老伯爺養病要靜,石楠在外面沒跟進來,這個時候,只能瑩月自己上了,怕方老伯爺氣壞了,也顧不得害怕了,怯怯地道:“老伯爺,我——不系大舌頭——”
“閉,閉!”方老伯爺聽說話只覺全都泡在酸水里——替孫兒心疼的,他可憐的孫兒呦,娶個庶就夠倒霉了,這下好,霉到家了!
這了兩口子,以后出門,一個啞一個大舌頭,還不了京城一景?笑都要被人活活笑死!
方老伯爺想到那個景,簡直覺得有人拿刀在割他的。
瑩月張著,覺百口莫辯——還真沒法自辯,一說話就是越描越黑。
方老伯爺枯瘦的手已經從床鋪里出來指著了:“出去,快送回徐家去,立刻——”
方寒霄回來了,一張紙一抖,顯在他眼前。
——在轎子里咬了舌,所以如此。
方老伯爺:“刻——你怎不早說?!”
嗯,這一點方寒霄沒有和他提過。
方寒霄是帶著筆過來的,信筆添了幾個字給他:喝多了,忘了。
昨晚他是新郎,被好友灌了不酒,過來方老伯爺這里時一來時辰有點晚,方老伯爺快安歇了,二來他喝得多了點,一些他以為不重要的事,就省略了沒有和方老伯爺說。
“咬舌了?”方老伯爺對著那張紙又看了一眼,陷了沉思。
正常一般的思路,很難去想瑩月是不小心,方老伯爺也不例外,他順理章地照著瑩月不愿替嫁咬舌明志以示貞烈的方向去想了,他指著瑩月的手垂到了床邊,方寒霄給他掖回被子里去,他也沒什麼反應,又過一會,才自言自語似的沖著帳子頂道:“難得老尚書風骨未絕。”
方寒霄知道他誤會了什麼——這個誤會他也曾經有過,他沒糾正,放任方老伯爺又神游了一會。
“那就——這樣吧,”方老伯爺終于回過神來了,干咳了一聲,“這樣,倒還湊合了。”
他沒問瑩月為什麼先搞到“以死抗拒”,現在又打消念頭來給他請安了——多明顯,他孫兒這樣的大好男兒,什麼樣的姑娘見了能不心,尋死一回是義憤所迫,緩過這個勁來,又見到他孫兒,自然就歇了那份心,想好好同他孫兒過日子了。
“過來,我看看。”
方老伯爺發了那麼一通火,其實還沒有見到瑩月的臉面,他重病的人,眼神不好使了,瑩月一直在屏風,這個距離他看不清楚的長相。
瑩月才把他氣得噎氣,哪里敢過去?站樁似的只是站在原地,方慧來拉也不敢,為難地沖搖頭,兩個人在那拉扯,把方寒霄的耐心耗盡了,過來,揪著瑩月的肩膀一扯,把揪去了床前。
瑩月敵不過他的力氣,被地挨到了床前,只得僵直立著,怕自己隨意作再著方老伯爺的暴點。
方老伯爺這回還算平靜,用力把沉重的眼皮睜開,往面上了一。
就相貌來說,瑩月不及月艷,但有的長,長得,里著一點書卷氣,文文秀秀的,一般人就算不喜歡,也不會覺得眼討厭。
方老伯爺一眼過,大致就是這麼個,要說喜歡沒多喜歡,他還替孫兒委屈著呢,哪里能喜歡個頂替來的,但要說討厭也不至于,大概就是兩個字:湊合。
他心里不由就嘆了一口氣:唉,都怨他,這麼好的孫兒,到頭來,婚姻上就落得了這個結果。這小庶相貌看著還過得去,但是子骨可是太瘦弱了些,恐怕不好生養——這話他做祖父的不好說出來,只得心里挑剔了一下。
方慧這時見沒事,湊上來了,表功道:“祖父,你放心,你囑咐我的話我都記著,我已經跟大嫂說好了,以后我就跟大嫂一起住,我聽大嫂的話,大嫂照顧我。”
孫這麼心懂事,方老伯爺很欣,道:“嗯,妞妞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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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春日,心口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