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煦還有兩天出院。
這兩天,從爸從媽除了送飯,幾乎都不在醫院。
兩口子趁著新鮮勁兒,燃燒著他們祖輩的熱和關,天天在家圍著狗子轉。
送飯來的時候,還對從煦說:“你要不回頭自己先回A市,把狗留下來,我和你爸幫你養幾天。”
從煦翻著雜志:“行啊。”接著:“你們養幾個月,養大了,說不定就能開口喊爺爺了,邊搖尾邊喊。”
從媽差點把飯盒砸過來。
從煦悶聲直笑。
他這麼笑,陸慎非和諾都在旁邊默默地看著。
從煦坐在沙發上,把目從雜志上抬起,掃兩人:“怎麼了?”
陸慎非沒表示。
諾說著“沒什麼”,錯開目:這和他認識的從煦,差別很大。
諾認識的從煦什麼樣?
很宅,經常一個人呆著、房間裡悶一天,從早到晚地寫稿。
格有些淡漠,不怎麼笑,食無憂,也不愁什麼,脾氣好,生活簡單。
像這樣損完人開懷笑,諾幾乎從未在從煦臉上見過。
見到了,除了驚訝,就覺得……
還好的。
畢竟笑容代表著和活力,這些積極向上的面貌,誰又能不喜歡。
而諾見證的,令他覺得意外的,又何止這些——
失憶著的從煦和前夫份的陸慎非,在目前這個什麼都未捅破的況下,相得自然又融洽:
陸慎非幾乎不離病房,一直都在,寸步不分地照顧,從煦明明手腳都是好的,卻宛若半個殘障人士,一天時間幾乎都在床上,什麼都要陸慎非都他弄,自己就負責看雜志。
看雜志就算了,趴著、躺著、坐著,各種姿勢,還要把從床上出來,往陸慎非上一擱,陸慎非也由著他去。
有時候兩人相安無事,各自看雜志,陸慎非還會把手搭在從煦的腳腕上。
很親,很自然,如這個世界上所有相之人。
諾旁觀著,心裡的很怪異。
因為站在他的角度,作為從煦的助理,他聽到的有關陸慎非的話題,幾乎都是不好的。
比如劍虹的老板諸侯就覺得陸慎非這人作為版權方,雖然有錢,也很有能力,但太過強勢霸道。
比如從煦自分居後幾乎絕口不提陸慎非,很偶然地提起,態度都很冷淡,不想多言。
所以一直以來,在諾的心裡,勾勒的有關陸慎非的形象,都很負面。
又因為離婚,離婚前還常年分居,覺得這兩人本不來。
結果現在……
諾看著,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幸而出院近在眼前,一切都要真相大白了。
出院前一天,下午。
從爸從媽沒來,陸慎非臨時不在,出去了,只有諾,獨自在病房裡陪著,工作在,手機不離眼前。
從煦沒看雜志,觀察著諾,諾覺到了,抬抬眼,沙發上坐直:“怎麼了?”
從煦看著他,笑笑:“沒什麼。”
窗外燦爛,是個好天,或許是快出院的關系,從煦心很好的樣子,和諾聊了起來。
從煦:“你和陸慎非、費鵬程他們,都不認識吧。”
諾放下手機,說得含糊:“見過,不。”
從煦坐在床頭,閑閑地晃了晃:“嗯,你是我這邊的朋友。”
諾不知道他怎麼看出來的,問:“你怎麼知道?”
從煦指指眼睛:“看出來的。”
又看著諾,說:“我還看出來,你一直在病房裡觀察我們。”
諾一愣。
從煦笑笑,轉開視線,也轉移了話題,慨:“明天就出院了,我可真是命大啊。”
又自顧似的,說道:“命大的人,福氣也會有很多吧。”
諾還是愣愣的,不知該說什麼。
從煦轉回視線,看著他,淡笑:“蜂、紅茶加果乾,我以後還是這麼喝吧,白水實在太難喝了。”
諾怔怔的:“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從煦聳肩,搖頭。
諾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從煦神輕松:“想不起來也沒關系。”
諾垂眼:怎麼會沒關系。
從煦看著諾:“反正等出院,你們也要和我說了。”
諾倏地抬起目,意外自己聽到了什麼,問:“你爸媽,”還是陸慎非、魯達達,“和你說的?”說出院之後,有事和他說?
從煦神一如既往,還是那麼輕松自如:“沒啊,他們什麼都沒和我說。”還是那句:“我看出來的。”
他自己看出來的。
諾站了起來:“你……”
從煦彎了彎角,眼神悠然:“因為破綻實在太多了。”
諾終於回過味兒,著手機快步走向病床,才走近,房門打開,陸慎非走了進來。
從煦就跟只是在和諾閑聊似的,陸慎非來了,他就不聊了,看向門口,怎呼地吐槽:“你去個廁所要這麼久?”
陸慎非:“接了個電話。”
從煦:“我爸媽的?”
陸慎非:“嗯。”
從煦往後一靠:“不用問了,肯定是下午不來了,要陪他們寶貝狗孫子。”
陸慎非:“他們喜歡。”
從煦:“再喜歡,那也是狗子,我才是兒子。”
諾走回沙發,低頭看手機,余向著病床:原來如此。
原來在等出院的,不止瞞了真相的眾人,還有以他寫書人的敏銳察力、全局觀,早就看出不對的從煦。
出院,所有人,都在等出院。
次日。
從煦的幾個近親,堂妹、表哥,舅舅、阿姨,魯達達、費鵬程,全都來了。
一群人幫著忙活出院,前呼後擁、浩浩,就跟太上皇避暑結束回行宮似的。
最後從煦回家,坐的是從媽的車,一輛五十多萬的中配奔馳。
從媽負責開車,從爸副駕,從煦後排,其他人要麼駕車跟在後面,要麼幫完忙就走了。
這一路,從醫院到家其實不遠,從媽卻開得極其謹慎,從爸在旁邊做指導。
“後面沒車,變道,變道。”
“你看地上的白線,是不是有個直行標志還有個右拐,這條路就能直行,可以走。”
“要跳黃燈了,別過了,紅燈等等吧。”
從煦好笑,傾往前:“媽,你能不能開?”
從媽扭頭:“怎麼不能開?我開得蠻好的,這車我一直開的。”
提到車,從煦:“這車我爸給你買的?”
從爸:“哪兒啊,你買的,去年你媽生日,你買了當禮送的。”
從煦“謔”了一聲:“這車幾十萬要吧,我可真有錢。”
從爸忽然噤聲。
過了一會兒,從媽:“小陸給你的錢,他在這方面對你一直很大方。”
從煦坐回後排,靠著椅背,沒說什麼。
從爸卻對從媽道:“當初說了讓你不要收。”陸慎非的錢買的,“家裡又不是沒錢。你要我給你買輛一樣的好了。”
從媽爭辯:“那怎麼一樣?兒子買的就是兒子買的。”那是兒子的心意!花陸慎非的錢又怎麼樣?不配嗎?
鬥完兩句,夫妻倆沒再繼續說下去。
從煦道:“收都收了,開都開了,沒什麼。”
又說:“真是陸慎非的錢,就當是我的心意,他孝敬你們的。”
從爸沒再說什麼,從媽應和:“對嘛。”
回了住,從煦終於見到了家裡現在住的房子。
三室,客廳很大,裝修雖然簡單,家都是實木,很有質。
按照家裡的習俗,住院回來進家門之前,都要先剪一撮頭髮,丟在門外,去晦氣。
從煦的這一小撮頭髮是從爸親手剪的,剪完從媽丟進了特意擺在門口的垃圾桶,一丟完,兩口子眼裡都是淚花。
命大,真的是命大。
從煦一手摟一個,安著,一起進門。
樓道角落,幾個圍觀的鄰居低聲討論著:
“唉,這次真的,也不怪老從他們要哭,兒子差點就沒了。”
“是啊,那麼大的車禍,聽說車都翻了。”
“我老公還說,幸虧是輛七系,好車扛撞,我就覺得他胡說八道,這是車扛撞的問題麼。”
“是啊,撞得那麼嚴重,再好的車也不住。”
魯達達已經跟著進了門,諾豎著耳朵默默地聽著,隻覺得後怕,不遠的電梯廳,消防門一開一合。
陸慎非在樓道裡了煙,費鵬程站在旁邊。
車禍有多嚴重,之前去車場見了那輛報廢的七系,就已經可以猜出來了。
費鵬程都要慨:“這次真是命大,幸好沒事。”
陸慎非神斂盡。
出院,回來了,離婚的事就要捅破了,費鵬程:“你要等說破再走?要看從煦什麼反應嗎?”說完歎氣。
陸慎非滅了煙,推開步梯間的窗戶,看著窗外,散著上的煙味。
都已經離婚了,費鵬程提議:“要不現在就走吧。”
屋子裡,從爸在洗水果,從媽把從煦醫院用的一些水杯、碗筷放進水池。
合上門,兩口子低聲嘀咕:
“直接說?”
“要不然?寫封郵件?”
“先吃午飯吧,這麼多人,大家一起吃個午飯。”
“也行,那就下午說。”
卻本不用下午。
從煦進了家門,知道哪間是自己的臥室,就推門進去了。
和他想的一樣,除了床、櫃,還有一個書桌。
桌子上擺著兩個文件袋,一個裝著從煦車禍時摔碎的手機、錢包、其他一些瑣碎品,一個裝著系著白繩的牛皮紙袋。
魯達達整天忙東忙西到跑到飛,沒來過這邊,第一次來,進了房間東瞧瞧、西瞄瞄,盯著床頭櫃上從煦十八歲時的照片看。
從煦站在書桌邊,打開文件袋,看了一眼屏幕摔得碎的手機,接著,打開了錢包。
錢包裡有份證、刻著他名字的銀行卡,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另外那個裝著牛皮紙袋的文件袋,從煦暫時沒,先在桌前坐下,拉了拉桌子左手邊的幾個屜。
總共三個屜,最上面、最下面的都沒有鎖,中間的屜,上了鎖。
從煦一點不意外,因為這就是他從小到大的習慣,鎖屜隻鎖中間一個,因為這點空間,足夠放一些他不想讓別人看到的私人品了,而他爸媽一直很尊重他,從不翻他的東西。
至於鑰匙……
從煦起,打開了書桌側上方的書櫃櫃門,第二排,一摞書後,出了一把鑰匙。
魯達達看完照片,溜達過來,見從煦拿著鑰匙在開一層屜,探頭看去:“你幹嘛?”
從煦沒應,擰開鎖拉開了屜,一打開,屜最上方,赫然是一本紅封面的證件。
證件封面上,端端正正的三個字:離婚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