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危樓平靜的看著,“你與盧青有私,又牽掛月娘,萬不可能赴死,可你當著眾人之麵跳了江。那夜船行的慢,船工皆在外看戲,你知道,你跳下去必定立刻便會有人救你,所以你冒了一險,之後大病,也在眾人意料之中,可其實你不過是在裝病。”
宋娘愣愣的看著霍危樓,眼底的鎮定已經似破碎的鏡子一般生出裂痕,霍危樓索道:“薄姑娘給你開的藥,乃是清熱明竅之用,可其中幾味藥卻有毒,若你有病,便是治病良方,可你裝病,那藥便使你嘔吐不止。”
&n...nbsp; 宋娘頓時明白了自己是何了破綻,焦急的攥了袖口,眼珠兒微晃,似乎在極快的籌謀什麼,就在這時,霍危樓又道:“你們佈局妙,又互為人證,若非要拖延,也不是不可,然如今此局已破,你們再要遮掩,也不過是徒勞空然,而本侯不屑與你們幾個弱子施加重刑手段,且此間頗多,論起理法三字,你們也占了些許理,是以,本侯予你幾分寬仁。”
他微微一頓,連側薄若幽都看向他,便見霍危樓道:“若如實招供,本侯算你們自己投案認罪,本侯網開一麵,可免除死罪減刑二等,月娘年紀尚,且非主犯,本侯可免之罪,且為了奴籍,若一切順遂,你們將來還有團聚之機。”
宋娘灰暗的眸子一下便亮了起來。
霍危樓又道,“隻給你一盞茶的功夫思量,若是不招,本侯自——”
霍危樓話還未說完,宋娘已“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霍危樓停下話頭,好整以暇的看著,宋娘呼吸急促,眼底五分猶疑五分容,還未開口,眼淚已簌簌而落,很快,豁出去似的重重磕了個頭。
“侯爺,民願意招認。”
滿屋子人懸著的心在此時落了地。
霍危樓淡聲道:“說。”
宋娘抬起頭來,眼淚已沾一臉,開口之時,語聲亦恢覆尋常清婉之聲。
“民七歲上便進了戲園子,當時的師父見民是個好苗子,便對民傾囊以授,民時父母雙亡,出低微,本是去大戶人家做婢的,此番雖也是為奴為婢,卻能習南戲唱演法,實覺是前世修來的福澤,當時,民對老爺恩戴德,因此後來老爺要民委,民亦無分毫怨懟,且想著,老爺對民也頗多憐,民此生便伴在老爺側便是。”
“月娘是在民初登臺一年多懷上的,民雖在戲臺上得了滿堂彩,可得知自己有孕,也覺頗為欣喜,可老爺卻然大怒,因民一旦有孕,便一年不能登臺,這實在是壞了他的大計,他喜好南戲,更喜好令自己的戲班在江南獨占鼇頭,民本是他的臺柱子,卻忽而銷聲匿跡一年,他豈能忍?”
“民便是在那時寒了心,他本為民備了胎之藥,是民死活不從纔將孩子保了下來,他許是覺民的確唱演的極好,便也準了,後來月娘出生,民養了兩月子,便又重新等了臺,從那以後,民替他賺的盆滿缽滿……”
“後來戲園來了更多年輕的孩子,民那時已是心死,亦知他不會給民名分,便隻一心教養月娘,亦收了許多徒弟,民起先學戲隻為生計,後來,卻覺出南戲之,戲班但凡有些天分的,民皆傾囊相授,隻盼唱南戲之人越來越多,聽南戲者亦越來越多。而這些年裡,但凡登臺的戲伶皆為他所占,卻皆無名分,更有被他贈人發賣者。”
“民生而卑賤,邊所見之人亦是貧苦之輩,這些本也算不得什麼,可就在去歲仲秋之時,月娘試著唱了一者《鵲橋會》之後,民竟然看見,他競對月娘出了那般神……”
淚滴如雨而落,宋娘麵上悲哭憤恨織,隻令旁觀之人亦生容。
“那是他的親生兒啊,他看不上戲伶所生之,從未有將月娘認下之意,民不敢妄想,民可以一輩子隻做月孃的姐姐和師父,民亦願讓月娘一輩子冇有父親,無父無母又如何,我們這些貧賤之人,活下去已費儘力氣,旁的還敢多求什麼呢?”
“可民,無論如何不能看著那畜生染指月娘!”宋娘雙眸赤紅,語聲亦淒厲起來,“世人皆說虎毒不食子,他明知月娘是他的兒,他竟那般覬覦月娘……”
“民不會看錯,那是男人起了慾念的眼神,民當時便知道,那畜生是早晚都要占了月孃的。”宋娘似想起了當時之景,憤恨與絕加,哭聲愈發悲切。
可忽然,哭聲一滯,牙關咬,眼底生出了一分狠,“可月娘不是冇有孃親的,的孃親日日伴陪著,隻是不知罷了,孃親對的疼,便如同這世間任何做母親的一般,可以為豁出命去——而隻有李玉昶死了,我和,才能真正永遠的安心。”
說完此言,宋娘彷彿想到李玉昶已死,眼底出一分快意,抬手將臉上淚水都抹了去,“慧娘是我教過的最好的徒弟,亦冇有不尊師重道,是我,是我不想唱了才說自己嗓子倒了,後來我發現,倘若我與惡,李玉昶反倒更捧,於是我們乾脆做出不合的樣子。”
“與我一樣,起初以為李玉昶是真的憐,後來看得多了,便也死心了,再後來遇見了陳翰墨,陳翰墨本可拖個幾年的,是李玉昶惱怒他對慧娘起了心思,請大夫開藥方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令陳翰墨搬齣戲園之後,他便斷了他的藥食,陳翰墨幾乎是在重病之中生生死的……”
“我們從過年之前開始謀劃,慧娘和陳翰墨學了一手好字,續寫了戲折給李玉昶,李玉昶如獲至寶,而我們排演戲目,一齣戲可唱演千百遍,每一段手眼,每一段法腳步,最後都會為刻在骨子裡的習慣,早年的戲折,如今我閉上眼睛都能演完整場,有幾次便是因未看地方隻顧著腳步出了意外,我能出這樣的意外,李玉昶也可以。”
“戲目還未登臺,卻讓他過足了癮,他當然高興,可我們不敢讓他死在自家戲園,園皆是他的心腹,當地衙亦與他府上識,我們到底害怕,於是年前知道要北上走水路之時,我們便想在船上殺了他。”
“我自小在江邊漁村長大,知水,再加上多年練就的靈巧骨,本不畏墜江,而李玉昶年事已高,酒後失足意外墜江,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了,隻是我們冇有想到,這船上竟有侯爺,竟有這般多差,還有這位會驗看首的大夫……”
宋娘苦笑一聲,“慧娘是我教出來的,我們的唱腔咬字皆是一模一樣,隻是如今我年長幾歲,了些清亮之,可我知技法,想學唱上片刻幾乎不費力氣,我替做了遮掩,月娘替我做遮掩,我們本是萬無一失……”
說至此,宋娘忽而神微變道:“但月娘不知那般多,月娘看出李玉昶對心思不純,隻是害怕,拿我做親姐姐一般,我令做什麼便做什麼,年紀小,不敢起殺心,一切都是我的過錯,是我教的,”
宋娘磕頭在地,“民所言句句為真,還請侯爺莫要哄騙民,隻要能為月娘了奴籍令後半輩子有個盼頭,便是不為民免去刑責民亦無怨無悔。”
霍危樓著宋娘竟片刻未曾言語,他目暗沉,彷彿過宋娘想到了另外之人,福公公見狀忍不住喚道:“侯爺——”
霍危樓這纔回神,“將你適才所言一字不落的寫下,還有當初你們如何合謀,如何商議,當夜又是如何行事,越細緻越好。”說完見宋娘祈求的著他,霍危樓又道:“本侯言出必行。”
宋娘長鬆一口氣,再度磕頭謝恩,霍危樓看如此,又道:“柳慧娘並不願招認,本侯令你勸說與,你可願意?”
宋娘先是麵愧,而後點了點頭,霍危樓便令路柯行事,路柯先帶著宋娘去寫下證供,又簽字畫押,然後纔去見柳慧娘。
二人相見,說了足足半個時辰之久,待宋娘出來之時,柳慧娘已一改早前態度願意招認,霍危樓並未審問,隻令寫下證供,直到了子時前後,二人之證詞才送到了霍危樓書案之上。
路柯道:“宋娘二人證供皆寫宋娘為主犯,其餘二人為從犯,月娘罪責微乎其微。”
霍危樓略看了兩眼便將證詞放下,“不必細究了,誰罪責多誰罪責,本就難以論斷,二人想來已有共識,明日將們移給楚州府,且按此證供判案吧。”
路柯應聲,見時辰已晚便帶著證供退下,霍危樓抬手了眉心,正要起,卻聽房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正走過他門前,卻是不做停留的往隔壁而去了,霍危樓當下凝神出聲,“薄若幽——”
門外提著茶壺的薄若幽猛地頓足,看了看關著的霍危樓的房門,一時以為自己幻聽了,遲疑一瞬,上前敲了敲門,“侯爺在民嗎?”
門很快被打開,霍危樓站在門,居高臨下的問:“驗狀可寫了?”
薄若幽一愣,“啊驗狀……”
眼珠兒一轉,似乎想找個說辭,卻也未想好如何說纔好,於是麵上出一分心虛來,“侯爺未曾吩咐,民便還……還未寫……”
那日清晨驗並未發現人為謀害之痕跡,後來便未當做命案論,且這幾次辦案都非尋常案子,皆是定案之時才寫驗狀,今日審問之後霍危樓隻令宋娘二人寫證供,是當真忘記了。
然而既是命案,寫驗狀為分之事。
見霍危樓瞇了瞇眸子薄若幽隻覺不妙,櫻微便想告罪,然而還未開口,便聽霍危樓語聲涼涼的道:“那你進來寫,本侯看著你寫。”
話剛說完,霍危樓已轉,薄若幽看著他高的背影,隻覺出一陣學堂裡被夫子考較的心慌,且眼下還並非夫子,而是掌握著前程命運的武昭侯。
薄若幽麵苦,步履維艱的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