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蕭煜是個很忙碌的孩子。

每天一早，洗漱完用了早膳後，就要去義父那裡讀書玩耍；午後，要幫著爹爹照顧孃親和弟弟；下午時常要陪著爹爹去書房辦公；偶爾還要陪著義父出門。

四月二十五日，小蕭煜一早就跟著義父出門了，他們今日要去城南的萬木書院。

從上月起，蕭奕和語白就計劃對私塾和書院的教書先生進行一場考試，籌備了一個多月後，這件事終於開始試行了。

他們計劃先在包括駱越城、和宇城在的附近五城試行，這第一次的考試地點就設在駱越城的萬木書院。

筆試已經在昨日也就是四月二十四日舉行，語白昨晚連夜看了萬木書院送來的那些試卷，今日他特意帶著小蕭煜一起來萬木書院就是想見見這些先生。

萬木書院是南疆三大書院之一，雖然比起排名第一的清茂學院略顯遜，卻是占地最廣、規模最大的書院，就讀其中的學子基本都是非富即貴的世家子弟。

為了這次的考試，萬木書院特意停學三天，今日的書院中空地，冇有學子們來來往往地閒庭信步；也靜悄悄地，聽不到莘莘學子的朗朗讀書聲。

萬木書院的人早就得了訊息，知道語白今日要蒞臨書院，於山長和書院的幾位先生親自來大門口相迎，卻冇想到語白還帶了一個漂亮的男一起前來。

語白是世孫的義父之事早就在駱越城裡流傳開來，於山長等人暗暗換了一個眼神，皆是恭敬地作揖行禮道：“見過元帥，世孫。”

“山長，還有各位先生，多禮了。”語白微微一笑，在旭日和的芒下，顯得芝蘭玉樹，如慣常般作儒生打扮的他看來在一眾讀書人中毫不突兀。

語白如今是南疆的兵馬大元帥，地位隻低於鎮南王父子之下，然而，在南疆見過他的人卻不多，也唯有那些南疆軍中將領以及那些曾去王府或碧霄堂參加過宴會的世家子弟有機會一睹他的廬山真麵目。

眾人見他形容如此斯文俊逸，都是暗暗驚訝。

“元帥請，各書院的先生已經在天席廳候著了。”於山長不卑不地手做請狀，他雖是花甲之年，卻仍然神矍鑠，一雙四的眼眸不聲地打量著語白。

關於這一次的考試，眾書院早在半個月就約得了訊息，本來以為就如同科舉擇才般是為了優勝劣汰，淘汰一些誤人子弟的庸才。他們萬木書院的先生各有所長，才學遠超一般書院的先生，因此對於這次的考試，於山長原來並不擔憂。

可是昨日看了考卷後，於山長就意識到自己錯了，世子爺和元帥安排這次考試的目的恐怕比他所預想得更為深遠。

眾人如眾星拱月般簇擁著語白和小蕭煜往天席廳的方向而去。

小蕭煜是第一次來萬木書院，一邊走，一邊饒有興致地四下張著，不時好奇地發問，他本來就人小短，如此一來，就走得更慢了，眾人隻得放緩腳步配合著他的步伐。

慢悠悠地走過幾條遊廊，又穿過幾個庭院，再繞過一個池塘，天席廳就出現在前方。廳堂四麵的一扇扇槅扇大敞，一眼就可以見那些穿著各直裰的先生已經端坐在了廳堂裡，似在頭接耳。

直到廳堂中的一人率先發現了語白一行人的到來，接著，廳堂裡那數以百計的目都向了他們，目炯炯地迎他們進廳堂中。

廳堂中坐了近百人，麻麻，眾人的眼神各異，看著語白的目中有審視，有探究，有疑，也有不以為然……

語白牽著小蕭煜鎮定自若地往前走著，神之間雲淡風輕，他是一個馳騁戰場、在數萬人之間浴廝殺的武將，又怎麼會在意區區幾個文人的視線。

廳堂的最前方，擺了一張紅漆木雕花大案，不過大案後隻為語白備了一把太師椅，書院的人也冇想到世孫會來，急忙又臨時搬了一把玫瑰椅過來。

語白和小蕭煜分彆坐了下來，廳堂裡，靜了一瞬。

很快，那些先生就一個個地站了起來，齊聲給語白和小蕭煜行禮。

小蕭煜在軍營中見過更恢弘的場麵，從頭到尾都是角彎彎，一點也不怯。不過，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這屋子裡的人跟軍營那些高高壯壯、聲音洪亮的將士們好像不太一樣。

小傢夥睜著一雙烏黑清亮的眼眸，興致地打量著那些瘦弱的文人。

語白環視眾人，不不慢地說道：“在座諸位都是飽學之士，本帥近來心中有，今日特請眾位前來助本帥解。”

四周又靜了一靜，在場眾人也不是蠢人，心知語白堂堂兵馬大元帥，就算真的有難題，自可與謀士協商，哪裡用得著問他們，解隻是藉口，要考教他們纔是真。

語白停頓了一下後，就提問道：“各位先生以為，何為君，何為臣？”

這個問題令眾人有些驚訝，但隨即便覺得自己的猜測果然不錯。

跟著，就聽語白直接點名道：“不知計澤先生可為本帥解？”

一時間，數道目都看向了同一個方向，第二排的最右邊。

那裡坐著一個留山羊鬚的中年文人，隻見他緩緩地站了起來，作揖答道：“回元帥，君，一國之主也；臣，事君者也。”

計澤回答得極為簡練，顯然不打算出彩，隻求不出錯。

語白接著又問道：“那麼，何為明君，何為良臣，是否明君之側多良臣？”

聞言，廳堂之中已經有幾人出若有所思的表，似乎會到了昨日的考卷與今日語白提問的微妙聯絡，甚至約猜出了下一題。

計澤像是毫無所覺地又答：“明君乃勵圖治、中興家國之君；良臣，忠君報國利民者也。良臣擇明君而侍。”說著，計澤半垂的眼眸下閃過一抹不屑與憤懣。

“那麼，何為忠君之道？”語白拋出了他的第三個問題。

原來如此！一旁的於山長心中暗道，恍然大悟，他之前想得還是太淺，原來這纔是昨日的那場考試真正的用意。

昨日的那張考卷中一共有二十題，論的並非是“君臣”，而是“師生”。

第一題：何為師，何為生。

第二題：是否嚴師出高徒。

第三題：何為尊師之道。

……

於山長心裡唏噓不已，語白這些題出得委實妙極。

自前朝起，君主信奉法家，主張尊君卑臣，認為乾綱獨斷的皇權纔是為君正道，還時常宣揚什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事實上，曾經的君臣並非如此，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許多許多年前，君臣之間以師以友。

不人都是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而那計澤臉微變，抬眼朝語白一眼，他不願作違心之言，因此久久冇有作答。

忽然，又有一個二十多歲的藍袍青年霍地站了起來，正好撞在了後的椅上，發出刺耳的“咯噔”聲。青年也不作揖，直接以挑釁的語氣對語白道：“要論‘忠君之道’，須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那藍袍青年目嘲諷地看著語白，鎮南王府大逆不道，這語白不過是蕭家的走狗，還敢來論什麼忠君之道，可歎可笑！

語白卻是微微一笑，搖頭道：“錯了，要論‘忠君之道’，先談‘為君之道’。”語白不疾不徐地說著，引經據典，字字珠璣，“為君之道，忠於民而信於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辭，信也。君忠於民，臣忠於君。”

說著，語白再次環顧廳堂，鏗鏘有力地又道：“然，為臣者，寧為良臣，勿為忠臣。眾位以為如何？”

話落之後，廳堂中安靜了下來，那藍袍青年一時啞然，氣得滿臉通紅，隻覺得語白真是厚，他這分明是在自詡“良臣”。

“啪啪啪！”

一陣清脆的掌聲在廳堂中驟然響起，眾人下意識地循聲看去，隻見坐在語白旁的男正興地鼓著掌。

義父真厲害！小蕭煜目炯炯地看著語白，臉頰興得一片通紅。

其實小蕭煜本聽不懂義父說了些什麼，但是隻要義父說的，自然都是對的。

很快，又是一道響亮的掌聲加了進來。

隻見最後一排站起了一道青的形，那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削瘦男子，他角含笑，“啪啪啪”地擊掌三下。

於是，眾人的目便又從小蕭煜那裡齊刷刷地移到了他上，那削瘦男子眉目疏朗，坦然地對著語白作揖道：“元帥說得是。”

頓了一頓後，他接著道：“良臣如後稷，荷名，君都顯號，子孫傳承，流祚無疆；忠臣如比乾，己嬰禍誅，君陷錯惡，喪國夷家，隻取空名。是以寧為良臣，勿為忠臣。”

他的意思是良臣會使得君臣相得益彰，而忠臣如比乾，卻被暴君誅殺，滅其九族，然後國家滅亡，也就是空有忠臣之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