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敬對待的方式再難以忍,也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或許正因為他從來說一不二、雷厲風行,才更難想象他羸弱地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多久了?”
“半年前查出來的,一開始癥狀還比較輕微。”
“有可能好轉嗎?最壞的后果,是什麼?”
陳書沒有回答,這沉默讓恐懼。
半晌,陳書終于答道:“醫生說如果持續惡化,很可能一兩個月就……如果您今天沒能發現,我也準備瞞著談總告訴您的。”
一兩個月……
艱難地點點頭,努力不讓聲音發抖,“我想……在這陪他待一會兒。”
陳書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輕輕關上門。
談聽瑟慢慢走到病床前,卻又忽然后退兩步,停在了一個不算太近也不算太遠的地方。
不知道自己是習慣了和父親不太親近的、畏懼的關系,還是不敢站近了把他病弱的細節看得太清楚。
好幾分鐘的時間里,腦海里都是一片空白,就像置于某個沒有盡頭、沒有任何人與,更沒有任何聲音的空間里。不知站了多久,那種對于空曠的恐懼才如同海浪一樣從邊緣近,直至將淹沒。
談聽瑟驀地又后退一步,這次卻頭重腳輕,久站之后循環不暢的無力差點讓眼冒金星,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
悶得不過氣來,只能用力深呼吸。
忽然,那只搭在床邊略顯蒼老的手了,嚇了一跳似地抬起頭,正好對上談敬有些混沌的雙眼。
“……爸。”訥訥。
談敬皺了皺眉,不知是否是在辨認。
談聽瑟一顆心高高懸起來,仿佛在等待宣判。
大概過了十幾秒,談敬突然清醒了似地抬手指,一邊含糊急促地吐出字詞的模糊發音,一邊抬頭試圖坐起來,看上去緒格外激,臉憋得通紅。
被嚇得呆怔在原地,喃喃:“爸……”
“你……”談敬力倒了回去,閉了閉眼,一字一句地用力發音,“你怎麼……在這?”
這一次終于勉強聽清,也終于回過神快步上前,笨拙生疏地手扶著他坐了起來。
談敬靠在床頭,神復雜地著不再說話,談聽瑟愣了愣,后知后覺地抬手了自己的臉,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哭了出來。
呆呆地看了眼指腹上的水痕,“爸。”
談敬別過臉,沒有回應。
“爸,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病了?”
聲音回在空曠的房間里,依舊沒得到答案。
“你別怪陳書,是我自己猜到的,他沒瞞住我。”自顧自地道,剛才不小心漫溢的緒仿佛被束口的袋子收,現在聲音冷靜而平穩,“那天……我跟聶大哥出去,玩到后面喝了酒不敢回家,就在懷菲姐那里住了一晚,對不起。”
像一個旁觀者替自己念著臺詞。
談敬依舊沒說話,半晌,他忽然轉頭用了拍了拍床面,哆嗦著用力朝門外吼了句什麼,因為急躁越發口齒不清,像神智不清的老人在雜無章地吼。
“陳——ch——唔唔!啊!”
談聽瑟被他驟然發的喝嚇得一抖,瞪大眼的一瞬間眼前就變得模糊,淚水奪眶而出,“爸,你……你別這樣……你怎麼了?”
門被人匆忙推開,陳書忙不迭跑進來,“談總!”
“出——去!”談敬用力抬起手指著門口,雙目圓睜死死盯著門外,手指抖個不停。
“談小姐,您先出去吧!”
談聽瑟不肯走,脆弱的神經終于在這一刻全線崩潰,“爸!”
“談小姐!”陳書半強迫地拉著往外,“談總緒不能激,您先跟我出來吧,就當是為他著想!”
談敬背轉過不肯看,著他頭發花白的背影突然哭得不能自已。
為什麼?
為什麼?
房門被重新關上,談聽瑟蹲在門外把自己蜷一團,一直不停地在心底喃喃著問為什麼。
痛苦和無助幾乎將擊潰。
在試著從前些天的影里走出來的時候,命運又給了致命的一擊。
“談小姐。”陳書在邊蹲下,不忍地遞來紙巾。
談聽瑟用力咬了咬下,深呼吸,“為什麼,他……他都沒辦法說話?”
“可能是剛醒過來,緒又太過激。您別急,等他慢慢適應一會兒就能好一些。”
點點頭,將臉埋在臂彎里泣。
“談總不是不想見您,只是不想讓您看到他這個樣子,他要強慣了,不能接自己在你面前倒下。”
“我知道了。”喃喃著重復了好幾遍,“我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在那一瞬間崩潰。
對于一直對自己施以高的父親,以為自己沒有太深的和依賴,只有畏懼和違心的屈服。
但這一刻,能想到的竟然都是他為數不多的好。
好像有很多念頭從腦海里劃過,又好像一直都是空空如也。上一秒還覺得腦子里很,下一秒心臟就空得厲害。
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吧。”
……
談聽瑟在公寓一直待到了晚上。
期間談敬一直沒有說要見,卻也沒有真正讓走,于是就一直待在客廳里發呆,陳書送來的飯菜也只勉強吃下了一點。
原來幾天前經歷的痛苦和現在的一切比起來都不值一提。脆弱的神經經歷幾次折磨后已經不堪一擊,連回想起什麼都會讓它刺痛。
只能放空自己,什麼也不去想。
談敬很早就睡下了,陳書和護工都住在公寓,這里沒過夜的位置,于是不得不妥協先離開,被司機送回了朗庭灣。
坐在車上,談聽瑟忽然拿起手機。
這幾天陸聞別給打過電話也發過消息,但都沒有回復。一點進消息列表,就能看到他發給的那句話還顯示著未讀。
【等出差回來,我們彼此冷靜之后認真談談。】
談聽瑟沒回答他的話,徑自問道:【我爸生病的事,你知道嗎?】
將這句話發送后,攥住手機,一錯不錯地盯著屏幕。十幾分鐘后,兩個字出現在屏幕上。
【知道。】
又問:【你沒告訴我,但卻因為這一點而不得不再三照顧我,是嗎?】
談聽瑟頭靠著車窗,面無表的模樣有些木然。窗外掠過萬家燈火,但都是屬于別人的溫暖,沒有哪一盞是特意為點亮的。
昏暗的車,最終看見他回答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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