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我幾乎一晚上沒睡。
回到家時找過鋣,他和狐貍就住在我隔壁,可是他房間門鎖著,拍門沒人應。所以也沒辦法確認他到底在不家房間裡,因為他一貫都是這樣的,不論在不在房間總安靜得像團空氣,在我家也是,雖然就睡在我的房間正上方,可晚上從來聽不見他的靜,一點點都沒有。大概到了兩三點種的時候,我聽見對面樓有開門和說話的聲音,好象是二叔回來了,後來就再也沒有別的靜。鄉下夜裡是格外安靜的,躺在床上就聽見山風吹得窗玻璃撲楞楞的響,除此之外,什麼聲音都沒有。
可即便是這樣靜,還是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想起劉小琴那張蒼白浮腫的臉,不知道為什麼會讓我印象那麼深刻,深刻得讓我無比清醒。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過了過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臉上和胳臂上麻冷凍醒的時候,太已經照得滿屋子都是。不過可冷得夠戧,好象和昨天比一下子降了有好幾度,雖然外頭豔高照,可是房間裡毫覺不到太那種金燦燦的溫度,張能哈出口白氣來,凍得人哆哆嗦嗦的。跑到窗口開窗換氣的時候才發覺外頭下過雪了,一眼出去白茫茫一片,刮了一夜的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鉛的雲著銀的山,墨綠蓬的冬青映著緩緩落下的碎雪在風裡安靜地飄。
隔著層蒸汽彌漫的玻璃,活一個巨大的盆景。
這樣的景不知道在城裡已經有多年沒見著了,那麼燦爛的和幹淨的積雪織出來的明亮,撲面而來強烈的過年的氣息。這才是純粹過年的覺麼,城裡越來越沒有過年的覺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了這些。
滿屋子繞著狐貍蒸糕餅的甜香,他在幫嬸嬸做了過年當供品的糕,早飯也是他做的,嬸嬸說他天沒亮就在灶臺前忙乎了,勸也勸不住。
“小離這孩子真是乖。”
“是啊,這麼年輕就做得那麼好的點心,簡直像個大廚師呢。”
“有這麼個兒子真是福氣啊。”
說著說著房子裡的人們就開始一個勁地誇他了,果然狐貍還是一如既往的懂得討人歡心,即使是無意識的。當然,除了對我以外。
不過還真是沒想到他會這麼有人,主要求幫嬸嬸做飯做菜,還包辦了年夜飯的籌備。實在是因為狐貍是種很懶的生,別看他在我家那麼勤快地做這做那,一半是被我用房租的,一半出自在公眾面前炫耀自己手藝的癖好。通常除了正常工作外很見他開小灶,拿他的話來說,優秀的廚師是偉大的藝家,不是可憐的管家。雖然這些年他一直都在不知不覺當著我的大管家。不過狐貍除了點心之外還能做別的東西嗎?我有點懷疑,從來在家都是饅頭對包子,團子對花卷地對付過來的,實在饞了會去買點鹵味調劑調劑,這幾年我都快忘了熱炒是種啥滋味了。所以對於狐貍真的可以幫嬸嬸搭上什麼手,我深表懷疑,雖然目前他是用他高超的點心手藝糊弄了過去。狐貍做的點心是沒話說的,因此盡管嬸嬸上一口一個過意不去,看得出來,還是很樂意地有他來幫忙。
總得來說,這本來的確是個讓人打心底裡爽朗出來的一天,特別是經過了昨晚的事之後。那些安靜的景,那些繞在房子裡的甜香,那些進進出出擺著年貨的影。可是我卻爽朗不起來,甚至有點鬱悶。
話得從今天跟著六姑去爺爺房裡看他說起。
到了這裡以後才知道,爺爺從幾個月前開始就一直都臥病在床。
我們昨天到得晚,所以沒能見著他,因為他很早就睡了。今天一早吃完了早飯嬸嬸他們忙著去采辦年貨,等他們都走以後六姑領著我去見爺爺,說老爺子病了以後耳朵就特別敏,聽不得熱鬧,所以這幾天緒比較壞。只有在家裡人都出門去的時候才好一點,這時候去看看他他會比較高興。
說著話三拐兩拐帶我到了爺爺住的地方。爺爺住的地方離叔叔嬸嬸的房子比較遠,和十幾年前我來時的印象沒多大變化,不過跟小時候的記憶相比,覺小了很多。相當老的一棟房子,一路進去都能聞得見房梁間依附了上百年的黴味,客堂的門敞開著,門窗前幾棵和房子一樣年老的大樹,枝椏間勉強照進幾,掃在屋裡覺有點蒼白。穿堂風一路盤旋,從前門到後門,冷冷的。
那會兒不知怎麼的心裡有點不舒服起來,不知道是這屋子太冷還是空得讓我有點抑,就像十幾年前第一次進這屋子時的那種覺。似乎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和爺爺親不起來,大概……潛意識地把他和這屋子的空冷聯系在了一塊兒了吧。
所以雖然六姑讓我一個人先坐在客堂裡等著,前腳剛進裡屋,我後腳就跟了進去,實在是不喜歡一個人在這間客堂裡的覺。
裡屋比客堂暖了很多,大概燒著暖爐,裡頭彌漫著一較重的焦碳味。一條走廊面對面四扇門,也不知道姑姑進了哪間。正慢慢一間一間湊著聽裡頭的靜,不一會,最裡頭一間屋子裡傳出了一些說話聲。
起先是輕輕的,似乎只是六姑一人在說著話,我聽見提到了我的名字。輕手輕腳走過去著門仔細聽,片刻有條沙啞的聲音響起,模糊地說了句什麼,在六姑低聲應了一句之後不知怎的驀地拔高,我聽見那沙啞的聲音用一種憤怒而暴躁的語氣低吼:“讓回去!你要我說幾遍!讓給我回去!!”
“爸,大老遠過來的,好歹見見吧。”
“不見!讓馬上給我回去!!咳咳咳……”隨之而來一陣氣般的幹咳。我聽見六姑又道:
“爸……瞧您,您不是一直都想見嗎,好容易來一次,您……”
“別說了!讓馬上走!”
還在著門板仔細聽著,房間門吱嘎一聲響,六姑的腳步聲走了出來。我趕退出裡屋。進了客堂剛坐定,六姑一推門走了出來,臉上依舊帶著慣有的那種淡淡的笑,朝我招招手:“寶珠,爺爺哮又發作了,剛才咳得厲害,我們還是下次再來吧。”
我點著頭跟一起離開了爺爺的老屋。
一路上依舊和六姑有說有笑的,對我說爺爺聽見我來高興極了,很想馬上見我,可是他咳得太厲害了,以至姑姑擔心他一見到我一個激恐怕會出什麼意外。要知道老人家的氣管就像紙一樣脆弱,雖然見面是件大好事,也輕率不得,不如等爺爺心平靜些了再見也無妨。
我聽著的話,點著頭,然後和一起商定著看樣子可能永遠也不會實現的給爺爺拜年的時間。
不知道我已經聽到了他們差不多全部的談話,爺爺房間的門門板很厚,關得也很嚴,所以他們一定認為我聽不見。可是我卻聽得很清楚,非常非常的清楚。不知是什麼原因,似乎爺爺很不歡迎我的到來,從他對六姑的語氣可以聽得出來,甚至可以說是憎惡。可是為什麼?我不明白。
很不明白。
於是本來雀躍的心一下子低落了下來,第一次覺到自己的到來原來是不被人歡迎的,可是二叔的來信裡為什麼要說爺爺想我,為什麼要邀請我來這個已經十幾年沒有涉足過的家裡過年。
不明白。
“啪!”一撮冰冷的雪塊掉在我鼻尖上,在我坐在臺階上對著屋簷掛下的那一串串冰淩發著呆的時候。
忍不住一個激靈。抬頭朝上看了看,就看到頭頂二樓那扇窗朝外敞開著,靠著窗框坐在窗臺,鋣低頭看著我。面前洋灑的雪讓他一張臉看上去有點模糊,兩點暗紫的在臉上閃爍,他像只蜷在窗臺漆黑的貓。
“在看什麼。”見我向他,他問。
我指了指屋簷。
“冰淩。”手一摘,拔下一來在指間:“有什麼好看的。”
“覺得有點懷念。”
“為什麼。”
“因為小時候冬天經常可以看到的關系吧,說起來,好象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角牽了牽:“那個城市也能凍出冰淩來麼。”
“以前也有過和這裡一樣冷的時候。”
聽我這麼說,鋣沒再說話,只轉著那冰淩在手指間把玩,冰淩閃閃碩碩,旋轉在他修長的手指裡,像團尖銳麗的花在盛開。
“鋣?你冷不冷啊?”這麼沉默了半晌,覺得手指有點麻,我隔著手套對它們哈了口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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