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樣，我坐在收銀臺上挖著賣剩下的雪糕看電視，狐貍在一邊著桌子。

　　店裡的客人都走了，為了省電我只留了中央一盞小吊燈，雖然有點暗，不過很適合一邊吃冷飲一邊看電視的氣氛。電視裡一個人剛剛朝那個瘋子一樣朝吼了半天的男人甩了兩掌，這讓我覺得有點得意，我得意的時候喜歡一邊用力地吞雪糕，一邊用兩條狠狠地撞收銀臺，聽它發出咣咣的聲音。

　　就在這時狐貍出其不意地襲擊了我。

　　確切地說是我手裡的雪糕。

　　就在電視裡那個男人大吼大的時候，狐貍還在兩張桌子的距離外收拾著那裡的盤子，人兩掌甩完後他突然就站在我面前了，低著頭掉我勺子裡一大塊雪糕，那會兒我正準備把它朝我裡送。

　　吞完雪糕他嘬著朝我笑，很有點得意的樣子，這讓我忍無可忍地朝他擺在我鼻子尖的爪子上咬了一口。誰知道這只狐貍居然會回敬了我一口，這是我沒有料到的，那一口還是咬在我的上，這更讓我沒想到。

　　等意識到的時候他的已經離開了，被他咬過的那塊地方有點疼，小小的疼。這讓一種更為激烈的緒迅速代替了我的驚訝。我想反擊，可是好象做不到，因為不知道該從這只狡猾的哪一部分下口。他離得我很近，就在我叉開得有點隨意的兩間站著，這反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可以清晰覺得到他部的廓和溫度，還有某些部分可疑的堅。

　　那堅對應著我裡某種蠢蠢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點過敏了，他不過就是那麼在我面前站著，鼻子尖留著雪糕的巧克力，呼吸裡帶著點巧克力微苦的冷甜，他正越過我的肩膀仔細著我下的收銀臺，而不是我腦子裡七八糟想象著的某些東西。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狐貍那雙爪子（他稱之為手），正忙碌在我的皮上，而不是我下的櫃臺，很細微卻又清晰的一種覺，冰冷，微，還帶著某種詭異的力度。就像雪糕撐開你的嚨然後一路進你的髒，然後撕開你，分解你，碎你……

　　興許還會吻你。

　　從上面過來，暴戾的吻，很深，很燙，就像某次在一節顛簸車廂的隔斷裡，那張神模糊的臉，那種力度，那種溫度……

　　忽然狐貍口的襯衫在我上劃了一下，回過神聞到他領口裡傳出的悉的香水味，一下子有種做賊心虛的張。狐貍對此卻一無所知，依舊抓著抹布一遍一遍著我下這張櫃臺，用他那只快樂的爪子，裡還哼著那些只有他自己聽得懂的小調子，一點都不知道他剛剛被我用很短的速度在腦子裡憤怒地意了一次，一點都不知道。

　　手裡的雪糕化了，將近半桶，我覺自己兩條得有點發抖，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突兀得讓我一抖。匆忙推開狐貍回頭看了一眼，我有點意外地看到林默從門外走了進來，邊還帶著一個人。

　　人很漂亮，牛一樣白的皮，致得像畫似的臉。

　　人很，子很，頭發很，隨著腳步擺的腰也很。

　　而就在一星期前，我親眼見到直靠在林默的副駕駛座上，沒有表，沒有呼吸，像沒有靈魂的塑料模特。

　　“一杯牛，冰的，不放糖。”林默對我說，和往常一樣：“這是我太太，方潔。”然後他又道，將那的人攬到我的面前。

　　把牛送到他們面前的時候我覺得我兩只手在微微發抖。我想我是嚇壞了，盡管這人的樣子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事實上一直在對我微笑，那種很溫很寧靜的微笑，安靜得，就像林默一直以來給我的那種覺。

　　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明那天早上我清清楚楚看見了的，還有林默那種發急瘋似的樣子，一轉眼竟然又活生生坐在了我的眼前，我可以覺得到的呼吸，還有皮傳過來的溫度，在牽著我的手看著我手腕上那鎖麒麟的時候。可是我又的確給不出自己一個確鑿的證據去證明，那天早上我在林默車裡看到的，真的是他太太的。

　　那不過是個安靜得有點僵地坐在裡面的人，不是麼。人往往很容易對自己一瞬而過看到的東西產生諸多奇特的想象，就像我剛才之於狐貍。

　　“你太太完全好了？”把牛遞給林默的時候，我隨口問了一句。因為不想讓店裡因為我的不安而產生的沉默繼續下去。

　　林默點了點頭：“是的，好了。”然後把那杯牛放到他太太的面前：“完全好了。”

　　“恭喜你們啊。”

　　“謝謝。”

　　店裡再次安靜下來，我不知道該再聊些什麼，林默看著他太太，他太太看著我手上的鏈子，似乎對它頗興趣。直到牛被推到面前，才轉開了的視線：“你有一很漂亮的手鏈。”對我道，聲音細細的，我不由自主朝笑了笑。

　　但依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種氣氛讓我覺得尷尬，我希這會兒能再進來那麼一兩個客人，一個也好，可惜天不如我願。

　　“本店新出的糯米糕，嘗嘗。”直到狐貍的手越過我的肩膀遞來一小碟點心，這讓周圍的空氣緩了緩。我的神經因此也活絡了一下。是的，有狐貍在，我需要擔心什麼？沒有什麼東西能比得上一只狐貍敏銳的鼻子。只要他嗅出空氣裡可疑的味道他一定會一把將我拉開的，就像以往一樣。而他現在不過是給他們送來一碟賣剩下的點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對自己說。

　　可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那是從人開始喝牛的時候覺到的。

　　狐貍有時候會抱怨我瘋癲起來能像只典型的拉不拉多犬，因為我會掐著他耳朵在地上打滾，直到他尖著打回原形從房子裡逃出去。可是林默的太太這會兒喝起牛來時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看在眼裡似乎比我偶而的瘋癲更像頭拉不拉多犬。我很奇怪我怎麼會對這麼一個嫻靜優雅的人產生出這樣奇怪的覺。

　　似乎對牛太興趣了，也喝得太快了，幾乎到了種的程度。

　　第一杯到手裡是在眨眼間就喝沒了的。喝完長長出了口氣，然後抬頭對丈夫微笑。牛般香甜的微笑。於是林默問我要了第二杯。

　　第二杯又是在我連看都沒來得及看的形下喝完的，等我回到櫃臺朝看過去的時候已經放下了空杯子用紙巾抹了抹角，作很優雅，也因此讓喝牛的速度顯得很詭異。

　　這當口林默又要了第三杯。

　　我猶豫了一下。無論是誰，男人還是人，連著喝上三杯冰牛對他們的腸胃來說是不是太刺激了一點，何況方潔不久前才大病過一場，到現在上還留有生過病的痕跡，那被吊針紮得發青的手背，還有瘦得能約看到裡面細細靜脈的脖子。

　　“沒事，”似乎看出了我眼裡的東西，林默朝我笑了笑：“自從病好以後小潔每天要喝很多牛，我猜是生病那會兒讓想出相思病來了，給吧寶珠，不礙事。”

　　既然做丈夫的這麼說，我也就沒什麼好遲疑的了，於是又倒了一杯端到他們桌子上。林默接過來放到妻子面前，一邊小心把臉側的頭發掠到一邊，以免急急吞咽的時候把頭發一起吞了進去。

　　“最近胃口很好，”可能意識到我在看他們，林默又道：“這讓我安心了很多，我真的很擔心會像剛生病那會一樣什麼都不肯吃。”

　　“你太太得的是什麼病。”忍不住問了一句。

　　“神經厭食癥。”

　　“太糟糕了。”原來是厭食，難怪看上去瘦得像是風一吹就能飄起來。

　　“是的，有一段時間我真是急得發瘋。有什麼能比眼看著一個人好好地坐在你的面前，你想盡了辦法，卻始終沒辦法讓吃進任何一點東西更糟糕的呢。”

　　“……沒錯。”

　　轉眼間第三杯眼見底了，方潔似乎留意到了我停在臉上的目，有那麼片刻將杯子推到一邊不再用要求的眼神向他丈夫，有點矜持的樣子。

　　“寶珠，再給我一杯。”

　　再次聽見林默的話音，我不由自住地道：“林先生，是不是點些別的，牛喝多了對腸胃不好。”

　　他愣了愣。半晌似乎認同了我的說法，他點點頭：“那吃點糕吧，”把杯子放到一邊他對自己太太輕聲道：“要不要吃點糕，小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