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強按捺心中怒氣,眼神卻愈發沉了。
明蘭瞧朱氏面慘白,心中不忍,便道:“弟妹是有子的人,不好久站的,不如回屋歇息會子罷。”說著便要扶朱氏走,未免戰火波及自己,最好能,再找個蔽地點看戲。
誰知太夫人輕輕追加一句:“素芯陪到後頭坐下吧,你們聽著些就。明蘭,你到我旁邊來坐,如今你們兩口子纔是這侯府的當家主子。兩位叔叔,這話沒錯罷。”
四老太爺冷哼一聲,五老太爺高傲的轉頭不語,明蘭扭扭手指,自認倒黴的挪腳步到太夫人旁的圓凳上坐好,邵氏扶著朱氏坐到屏風後頭去了。
太夫人冷淡的視線轉向五老太太:“我進門沒五弟妹早,照適才五弟妹的話,莫非我也沒有說話的份兒咯?”
到底是多年長嫂,積威猶在,五老太太強出個笑容來:“……嫂子說的哪裡話。您要是都不能說,還有誰能說。”
“既如此,那我便說了。一次說個明白,省的以後又牽扯不完。”太夫人意有所指,五老太爺臉上一抹訕訕,四老太爺反而更加忿忿了;明蘭趕豎起耳朵。
“顧家自我們這輩,統共分過兩次家。頭一回分家時,我還沒進門,是爹孃了族老來幫著分的家,一應文書俱全。因老侯爺那會兒在戍邊,是以大房分得的產業始終由爹孃握著。那年爹過世,娘眼看著也不了,所幸皇恩仁厚,召了老侯爺回京,我隨著進京後,大房才親手從娘手中接過產業。直至此時,我們三房的產業還明細清楚,我說的這些可有錯?”
四老太爺置氣不說話,五老太爺低低道:“大嫂說的是。”
太夫人坐直了子,目肅穆,接著道:“後來,娘過世前把我們到牀邊,親口說了,待過世後,爹的那份三房平分;而的陪嫁和己銀子統統給老侯爺。這話我們是親耳所聽!可四叔不服氣,娘在的時候不說,待娘過世後,卻說娘當時病糊塗了,說的話不能當真;還找了幾位出嫁的姑太太來靈堂吵了一通!這事不假吧!”
五老太爺面上愧更重,不再開口;四老太爺卻梗著脖子回道:“那會兒娘病的連人都認不出了,說的話自不能當真!都是一母同胞的兒子,憑什麼這般偏心!”
太夫人語聲凌厲,劈頭道:“糊不糊塗也罷,偏不偏心也好;可你大哥爲著弟妹們不傷和氣,當場就把娘留下的分了,你們統統有份,反倒大房一分錢沒落著!我可有一字作假!”
明蘭聽的咋舌不已,哪家弟弟攤上這樣神奇的老哥,真是攢了八輩子的人品。
這會兒便是連五老太太也低頭不說話了,只四老太爺還著脖子,大聲道:“那是大哥自己的意思,大嫂心裡不痛快,當時怎麼不說!況且,末了,我和老五也沒落下多!”
太夫人譏諷一笑:“出嫁從夫,你大哥的意思我怎會違逆;況且那些七姑八姨是四叔你來的,怨不著誰。”
四老太爺僵在那裡,說不出話來,劉姨娘小心的扯扯他的袖子,他氣鼓鼓的坐下。
過了半響,屋裡只聽見四老太爺一對大鼻孔呼呼出氣聲。
太夫人素淨的面容上,慢慢浮起一抹憂傷,哀慼道:“我們三房雖私下賬目是分立了的,可但凡在府裡當著差事的,灑掃,針線,值夜,不論契歸了哪房,都是到大房來領月錢分例的。這些年來,四季裳,車馬僕役,還有吃的喝的,哪樣不是大房出的!多年了,四叔你在外頭吃酒,五叔買了字畫,在酒樓鋪子記了賬就走,事後也是你大哥一筆筆付了的。”
明蘭驚訝的幾乎合不攏,反正掩飾不住,索不掩飾了,這次吃驚是真的了。
四老太爺的臉上便如抹了一層酒糟,不知是惱是;五老太爺卻一臉不輸明蘭的驚訝,騰地轉頭去看五老太太,直愣愣起:“我跟字畫鋪子明明說清了的,怎麼你……?”
衆目睽睽,五老太太醬紅了臉,不敢直視丈夫的眼睛,只低頭扯著帕子。
五老太爺似是明白了,長嘆一聲,頹然坐倒在椅子上。
“適才五弟妹說節慶,待客,紅白喜事,人往來是一道的;要不要請諸位瞧瞧賬目,到底是哪房吃虧,哪房佔了便宜!更別說這些年來,替幾位侄子張羅差事,走人,銀子都是誰出的!”太夫人愈戰愈勇,氣勢凌厲人,只瞪得五房夫婦再也不敢擡頭。
便是四老太爺也不敢接這話茬,他不像五老太爺夫婦那般清高,他是知道些賬目和庶務,就怕牽扯越多,就越發現四房五房是在無理取鬧。
太夫人目筆直,端嚴凜然。
這幕戲,儼然一個明磊落的正面角,大公無私,仁慈善,慷慨大度,做好事還不留名;而以四老太爺爲首的一干人等,則扮演了十分不彩的配角,貪財刻薄,寡廉鮮恥,幾十年佔善良兄嫂的便宜不說,還忘恩負義。
明蘭幾乎要鼓掌了。
太夫人一定忍這幫傢伙很久了,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在心裡,但忍功無敵,爲著在聖父丈夫面前樹立良好形象,生生忍住了所有怨毒和不滿。明蘭其實很佩服這種人,當劣勢無法改變時,絕不倔著子頂著來,只伺機而,儘可能撈回最多的好。
既甩不掉這對活寶兄弟,索就變廢爲寶,儘量利用這種局面,把眼放長遠,用他們把真正的眼中釘去掉,只要的親生兒子能承襲爵位,到那時,該算賬的算賬,該踢開的踢開,反正攢足了這倆活寶滿手的把柄,真張揚出去,道理儘夠說的。
戰役進行到此時,基本勝敗明朗了,只有四老太爺還在負隅頑抗,他霍的站起來,雙目充,咆哮著:“我今日才瞧出大嫂竟是這般中豪傑,說起來一套一套的!以往真是失敬了!你可別忘了,當初在娘病榻前,娘拉著我們哥仨的手說的話,大哥可是親口答應好好要照看我和老五的!怎麼?如今大哥不在了,你就翻臉不認了?現出原形了啊!”
這次連明蘭都要笑了,從屏風後頭髮出兩聲清楚的嗤笑,想來邵氏和朱氏也忍不住了。
太夫人掩飾不住嘲諷之意,目中流出一深切的怨恨和嫌棄,冷冷道:“娘要多給大房些銀子,四叔就說娘病糊塗了,可娘要大房照看兩位弟弟,四叔倒記得牢牢的。都是娘臨終前說的,怎麼前一句糊塗,後一句就不糊塗了?四叔真是好記,好能耐呀。”
明蘭暗歎:這位顧家老祖母倒是明白人,可惜一番慈母心腸,全不肖子孫丟給狗啃了。
四老太爺再厚的臉皮也撐不住了,氣的渾發抖,一屁坐下後,恨恨捶旁的茶幾一下,差點震下一個茶碗。
四老太太眼瞧著勢不對,趕開口,滿聲歉意道:“我知道嫂子這些年年苦了,爲著我們這些不的了多心。他四叔這幾日爲了炳哥兒的事煩著,是以口氣不好,嫂子別見怪。可話說回來,一筆寫不住兩個顧字,如今咱們要分出去了,委實有些艱難,多請大嫂子幫村些纔好。”
好本事!明蘭讚賞了瞄了四老太太一眼,這也是個高手。
誰知這話一說,反倒惹出太夫人的一番傷心,紅著眼眶道:“四嬸說的可笑。兩位叔叔都是昂藏七尺的大老爺們,下面幾位侄兒也是正當年,這些年來過日子,四房和五房在大房這兒只進不出,到如今還要來折騰我們孤兒寡母的,難道我以後的日子就好過麼?!”
這句話說的太有深意了,顧廷燁和太夫人的關係素來不冷不熱,衆人心知肚明。明蘭麪皮有些火辣辣的,只能堅決不敢接口,免得引來禍水。
眼看局勢底定,太夫人可以鳴金收兵了,誰知斜裡殺來一匹黑馬,劉姨娘眼看著衆人無話,心裡著急,當即跳出來嚷嚷道:“這裡原本沒我說話的份兒,可我好歹在這屋裡熬油幾十年了,怎麼也有點老臉罷。”
一靄紅鑲兩指寬墨絨的對襟褂子,嬉皮笑臉的作怪:“太夫人說的話句句有理,咱們房和五房的確在您這兒惠許多,可難道老侯爺不知道麼?我瞧老侯爺是個再寬厚不過的人了,他心裡明鏡似的,不過就是做弟弟的佔哥哥些便宜罷了。老侯爺這是明擺著兩位弟弟過好日子呢!既老侯爺是這個意思,太夫人您怎好不從呢?”
這話說的既無賴又無恥,但卻還有幾分歪理,四老太爺頓時了提示,一下跳起來,大聲道:“沒錯!大哥就是這個意思!自家兄弟分什麼彼此,大哥從不和我們計較,偏你算計的門兒清,你口口聲聲出嫁從夫,若真還顧念著與大哥的恩,便該依舊行事纔對!”
明蘭無語了,現在明白顧廷燁爲何從來不在他們面前多說半句;面對這種無賴,大約只有拳頭和權勢最有效吧。心裡嘆氣,又暗去瞧太夫人的臉:一個隔房的妾室敢出來挑釁正房大夫人,十個裡面有九個會義正詞嚴的狠狠訓斥一番罷。
誰知……
太夫人臉變幻,發紅的眼眶溼潤了,鐵娘子立時變朵水汪汪的老白花。
哀哀的撲在炕幾上,轉頭衝五老太爺哽咽著,句句傷心:“五叔,你是顧家門裡最知書明理的。你倒是說句話,這些年來,你老嫂子可有虧待過你們,好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如今沒落著半分好不說,居然還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踩到我臉上來了!滿京城去打聽打聽,哪有隔房姨娘這般囂張跋扈的!我這幾十年的長嫂算是白當了,還不如隨你大哥去了乾淨!”
五老太爺早就坐不住了,這下子更是臉皮發燙的愧,他一拂袍倏的站起來,對著劉姨娘和四老太爺怒目道:“不統!哪家的規矩!”
到底是兄長,不好多罵,隨即揮袖大步離去,五老太太連忙跟上。
明蘭目送著他們離開,再回頭看看太夫人,心裡明白了。
要把敵人區別對待,五老太爺好面子,五老太太有把柄,直不起腰來說話,這一房人是可以爭取的對象,懷擊退爲上策;而四房,既無賴又不要臉,才需正面擊破。
面對這樣多變善忍的對手,明蘭深深爲自己戰的單一呆板而慚愧。
屋子空了三分之一,四老太爺尷尬的立在那裡,旁邊站了個被罵作‘東西’的劉姨娘。
太夫人抹著眼淚,慢慢直起子,對著他淡淡道:“四叔若有不服的,大可以齊了族人耆老開祠堂,大家夥兒來論論理,把賬目擺開了算清楚。若四房真有吃了虧的,我一文不,翻倍陪給四叔!如若不然……”
瞥了明蘭一眼,聲道:“燁哥兒落在四叔的那份產業,也該說道說道了。”
明蘭低頭,被當槍使了。
四老太爺噎了噎,咬牙瞪視了良久,終於敗下陣來,晦氣的甩頭走人。
衆人走後,屋裡一片寂靜,緩緩的,邵氏攙著朱氏出來,們看看太夫人,再看看明蘭,面上表變化各異。
明蘭看了下邵氏,也正用眼睛看過來,兩人目一對。
“那啥,我去瞧瞧蓉姐兒,……不如大嫂子一道來。”
邵氏笑的溫雅:“也好。”
抱歉,最近實在是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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